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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补

    聂远不敢再耽搁时日,便如实对有落青道:“家师和师弟在江陵尚不知情况如何,我恐怕不能再耽搁了。”

    有落青这才想起他与聂远二人柴嫣相会之后,只顾和他两人谈论旧事,还未问过他此去何方。这时听他说起他师父和师弟,不知所云,连忙问道:“颉跌师叔和柴兄弟怎么了?”

    聂远这才将英雄大会后的诸事与有落青粗略一讲,有落青心中暗道不好,低头忖思片刻后,喃喃说道:“不想寒鸦未除,昔日的同盟却已反目成仇……真是时也命也……”

    接着他又抬起头来,急匆匆对聂远和柴嫣道:“既然这一回恰巧被师兄我碰上,我绝无可能袖手旁观……这样罢,小羽年幼,又是小疾初愈,不好赶路,由你嫂嫂带着她慢慢过去。我们三个快马加鞭,这便先赶到江陵。”

    琴忆雪见他如此担忧,自然也带了一份当年耽搁三日的自责,心中也为他难过。她心里虽不想让有落青先走,但又不忍再让他有遗憾,只好应下道:“你去吧,我带着小羽不久便到。”

    柴嫣见状劝他道:“有掌门不必焦急,我哥哥和他师父神通广大,现在已经将事情搞定了也说不定。”

    聂远也点点头道:“阿嫣所说不错,且近些日子来北地战乱,武林中人南下不少,又加上御风堂广邀同道助拳,这一路上可谓鱼龙混杂。嫂嫂虽然武功不凡,但独自一人带着小羽,难免有大意之时,万一有失,可就……”

    有落青定下神来,心想自己不陪在她娘俩身边,似乎确实不甚安心,便道:“那你们两人便先上路,一切小心,咱们江陵再见。”

    众人说定之后,眼见得天色已是傍晚,昏黄的日光没有丝毫暖意。众人出了鲤鱼山,聂远和柴嫣又牵回了先前留在山外的小红小紫二马,众人之后便入了襄阳城中,寻到客栈草草睡了一夜。

    第二天浅睡之中,聂远听得第一声公鸡嘶叫,当即就醒了过来。此时天际还只微微发白,有琴羽尚在睡着懒觉,聂远便已叫醒柴嫣,在店家处留了告别的字条,两人随即快马加鞭往南赶去。

    这一路上操着北地口音的行者四处可见,想来多是逃难之人,不过其间显然也夹杂了些武林人士。两人都不敢松懈,时时多了些提防。

    五百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聂柴两人骑着小红小紫两匹骏马,快马加鞭,直跑得人马困乏,当天便进了南平国地界。又不到三日,江陵城已远远地映入眼帘。

    乱世中商旅废弛已久,纵然在时局稍一太平时有所回暖,但自不及盛世十分之一,世人早就习以为常。

    而此时江陵城里外却有多个车队来往进出,柴嫣看得奇怪,勒住马对聂远道:“我只道这南平国小国僻壤,成不了什么气候,不想它的都城倒也算得繁华。”

    聂远望着城墙,说道:“虽是‘小国’,却不能说是‘僻壤’。高氏的南平国虽地狭国弱,但地处要害,北接中原,南接马楚,东邻杨吴,四通八达。”

    “喔,原来如此……单是来往关税,想来也有不少了。”柴嫣说道。

    聂远点点头道:“非但如此,南方诸节度使向中原进贡时,其往往雁过拔毛,暗地纵容部下拐骗劫掠,捞了不少油水。可他又偏偏左右逢源,明面上对四面八方的强国都俯首称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送诨号‘高赖子’。”

    柴嫣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你们江湖人才有赖子,不想这一国之大,堂堂国君天子竟也是个赖子。”

    聂远叹道:“这世道之中,所谓一国之君,不过是兵强马壮当之耳,又称得上什么天命?”

    两人说着看向不远处,一群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正在不远处歇息。聂远端详起这些人,他们大都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冷风吹过,显是处在饥寒交迫。亦有妇孺老弱放声痛哭,凄惨之极。

    聂远于心不忍,摸摸柴荣留下的最后一点银两,翻身下马,想要上前送给几个孤儿孩童,由他们买些吃的。柴嫣在旁看着,察出他意,连忙追上轻轻按住他手,摇了摇头。

    聂远不解她意,柴嫣指了指这群逃难百姓身后,聂远顺着这一群人向北看去,愈来愈多的百姓哭天喊地而来。

    柴嫣颇感无奈,叹口气对聂远道:“你也看到了,在这一场战争面前,这一点银两根本于事无补,或许你前脚一走,这银两后脚便被抢走了。我们连日奔波,你又身子不好,还是留着吃些东西补补身体吧,说不定来日会有一场恶斗呢?”

    聂远看了看手中这一点碎银,又抬头看了看携老扶幼、缓缓走来的逃难百姓,愣愣地站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柴嫣的话传到他的耳中,似乎说的不是那一点银两,不是这一场战争,而是:“在这世道面前,凭你一柄剑,一个剑客,根本于事无补。或许你前脚救下的一个人,后脚又死在了某方兵马之下……”

    ……

    聂远沉默寡言着进了城,他一直冷着脸,任柴嫣如何与他说话,他只是随便回应一声,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从洛阳赶来的这些日子里,两人虽时时担心着颉跌博柴荣师徒二人,路上亦不乏凶险,两人仍都能游山玩水、欢声笑语着走过来了,而聂远看见过城外那一幕后,却怔怔沉于其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柴嫣这时突然想明白,其实聂远一直如此,他始终知道他救不了那许多人,可他还会去做……

    如果当初在柴家庄,他身边也有自己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出手相助的时候轻轻拦住了他,说道:“你救这样一个女孩又有何用?这里到处都是乱军,或许你前脚救下,她后脚便死在其他人刀下了。”

    倘若如此,或许自己现在已经是契丹人刀下亡魂了罢。

    柴嫣想到此处,心里蓦地愧疚难当,突然手起一掌,打在了自己脸蛋上,又嗫嚅道:“我……我永远也及不上你,你那时就是这般救了我,我现在却不让你再去救别人。是我太自私了罢……我……”

    聂远见她突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后也闷闷不乐起来,知她无端自责,便对她道:“其实你所说或许是对的,我也从来没有怪你。我是在想我师父的话,他说我这般凭自己一个人,一柄剑,救来救去,谁都想救,终究一个人也救不了。”

    柴嫣一愣,心中感慨,亦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一时沉默下来,静静地听着街道吵嚷,茫然地行着座下马,不知该去向何方。

    如此行马良久,忽然听得附近人群中有人大喊道:“臭道士!老牛鼻子!快把我家的酒还过来!”

    柴嫣和聂远同时心头一喜,两人相视一笑,又一齐朝那边看去。这时又听人群中另一人叫道:“我就不还!我就不还!”

    聂远对柴嫣道:“我们走。”柴嫣笑道:“好!”两人随即匆匆牵着马朝那道士声音处赶去。路过半途,听得追着他的店小二骂道:“他奶奶的老酒鬼,还什么紫霄真人,什么浪道人。喝够了提酒就跑,跑得还真他娘快!可真是邪门到家了!”

    两人哑然失笑,但心想紫霄真人谭峭轻功盖世,两人若是慢得片刻,谭峭又不知要躲到了何处,两人不敢再拖延,急忙又朝那方向赶过去。

    转过一个拐弯处,两人远远望见一人穿着一件旧道袍,提着酒便往无人巷弄里跑。

    聂远连忙叫喊道:“谭道长……”他话说到一半,柴嫣忽然按着他嘴,在自己嘴前竖起食指道:“别让那店家听见了,谁知道那老道士喝了多少,你替他付酒钱啊?”

    聂远笑道:“还是你聪明,我们快追吧。”

    柴嫣点了点头,又将马缰绳扔下,把两匹马落在原地,拉着聂远便朝那空旷街巷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