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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身死

    “她所说是真的吗?”耶律依霜紧盯着聂远的双眼问道。

    聂远的眼眸清澈却又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一泓秋水。他对耶律依霜点点头道:“是真的。”

    耶律依霜又望了一眼缠斗作一团的父亲和李彦绅,回过身对聂远狠狠道:“若是你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说罢她收起马刀,挂起弯弓,一翻身下了阁楼。

    柴嫣意味深长地看了聂远一眼,轻声叮嘱他道:“记得早些回来。”聂远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和她先去吧,我们客栈碰面。”

    耶律依霜在前一路疾步下了藏书楼,转身便往后堂跑去。柴嫣见她并不是走的自己与聂远来路,连忙叫住她道:“你去哪里?”

    耶律依霜略一停步,对柴嫣应道:“我还有事要办,不需太久,等我片刻。”说罢便又匆匆跑了过去。柴嫣不想一个人干等,且又放心不下,便也跟着耶律依霜跑了过去。

    到得后堂,早有一个焦急不安的妇人迎上了耶律依霜。她身后藏着一个孩童,那孩童神色惊惧微微啜泣着,紧紧抱着母亲,妇人拍拍他背道:“别怕,是姐姐来了。”随即她抬起头问耶律依霜道:“怎么样了?是皇上派人来么?”

    这妇人正是耶律倍之妾高美人,孩童则是耶律依霜同父异母的胞弟。耶律依霜轻轻抚着胞弟的头,对高美人道:“姨娘,我现在就带你和阿弟走,你们不必害怕。”

    高美人见耶律依霜避而不谈,心中一凉,跺足喟叹道:“若不是你父王今早方醒,也不至于白白在家中坐了两日等死。霜儿,你实话告诉姨娘,你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柴嫣在一旁看得焦急,耶律依霜也急道:“姨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走,以后我再和您慢慢说来……”

    她话说到一半,高美人神情突然冷淡下来,似乎蓦然明白了什么。接着她对耶律依霜苦笑一下道:“霜儿,你父王命途多舛,逃难中原之时,你娘亲也未来得及一起跟随过来,是姨娘我伴随他左右。几位姐妹中,你父王对我也最是恩宠,若是你父王……我怎能……罢了罢了,姨娘言尽于此。霜儿,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姨娘只想委托你将你阿弟带回契丹。他生性良善,莫让他争强好胜,只需做个安乐王爷就好。”

    耶律依霜听得暗暗心惊,那孩童也哭哭啼啼道:“娘,你别不要阿因,孩儿听话……”

    高美人摸着孩童的脸道:“阿因是个好孩子,你要听你霜姐姐的话,知道了么?”

    孩童点了点头,高美人又对耶律依霜道:“霜儿,算帮姨娘一个忙,好么?”

    耶律依霜应允道:“姨娘,霜儿答应你便是。”

    高美人欣慰地笑了笑,猛地推开那孩童,一转身冲向了院外。耶律依霜惊叫一声,阻拦不及,柴嫣正在门口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被高美人一把推开。

    柴嫣反应过来时,却听“扑通”一声,高美人已经一跃跳入了院中井口。柴嫣大吃一惊,快步赶到跟前望去,却见这井深不见底,她当下朝里连连呼喝数声,并无回应。

    柴嫣回身看向耶律依霜,却见她正恰好挡在那孩童身前,让他全然没看见刚才那一幕。那孩童见娘亲跑出庭院,擦了擦眼泪问耶律依霜道:“姐姐,娘去哪儿了?”

    耶律依霜面不改色,对孩童道:“你娘去找爹爹了,她说让姐姐先照顾着你,她一会儿就来找我们。”

    那孩童十分听话,当即答应了下来。柴嫣却在一旁看得五味杂陈,既为高美人决然赴死感到不解,也那孩儿茫然丧母感到心酸,又为耶律依霜的从容若定而感到十分惊诧。

    耶律依霜冷眼瞥了怔怔站着的柴嫣一眼,随即她解下了身上轻甲,披上了一件中原服饰,又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做完这些只花了她片刻功夫,那孩童稚气未脱,只道是耶律依霜在打扮自己,便说道:“霜姐姐真漂亮。”

    耶律依霜朝他一笑,拉着那孩童道:“我们走吧。”说罢她便匆匆拉着孩童向后门而去,柴嫣也连忙跟了过去。

    此时聂远从藏书楼上向府外望去,才知于此处观察府内府外果然都是一目了然。李彦绅和耶律倍斗得正酣,大队铁林都将其团团围住,齐声喝道:“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铁林都黑甲黑袍,威严无比。当下四周黑压压一片包围耶律倍,呼声震天动地,铁甲铿锵,耶律倍情知自己难以得脱,突然发狂叫道:“不怕死的都给我过来!”

    为首张将军朝众军喝道:“大胆!给本将军一起上,拿下此贼!”一众铁林都齐声呼喝,正要冲上前来,李彦绅突然后退两步一横他那毕燕朝天挝,朗声喝道:“都给我退下去,本将军今天必手刃此贼!”

    李彦绅乃是沙陀第一高手,皇帝最为倚赖之人,权势自然远大于铁林都一部裨将张将军,众军纷纷听令,又退下阵来。

    耶律倍当即怪吼一声,势如奔狼般持马槊直冲向李彦绅胸口。李彦绅使毕燕朝天挝向下一摁,用挝头上的判官笔牢牢将马槊按在了地上。李彦绅天生神力,耶律倍借助神功,两人又铆足了力,开始较起劲来。

    这一较劲硬拼许久,耶律倍突然暗运内功逼到长槊槊头,李彦绅只觉双手一麻,毕燕朝天挝“当啷”一声脱手落在了地上。

    众军无不大惊,谁知这头李彦绅突然一踢落地的朝天挝,朝天挝如同长蛇出洞直奔耶律倍下盘而去。与此同时耶律倍长槊刺到,“喀喇”一声戳破了耶律倍肩甲继而刺透肩窝,兔起鹘落间耶律倍左脚一痛,胫骨当即被朝天挝撞得粉碎,惨叫一声趴倒在地。

    李彦绅也身受重伤,忍痛拔出长槊扔在一旁,猛地回身从两名士卒腰间各抽一柄兵刃,左唐刀右长剑杀向耶律倍。耶律倍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赤手与李彦绅继续搏斗。

    两人一连斗了二十余招。李彦绅肩窝血流不止,渐渐乏力,耶律倍气血稀薄,也是强弩之末。秦公公在旁看得胆战心惊,唤来一名弓箭手吩咐了两句,那弓箭手应下后招呼几人绕到耶律倍身后,数箭连发。

    耶律倍本已斗得双眼迷离、神志尽失,全凭一口气吊着。如今他更不能察觉到冷箭射来,当下被数箭钉在后心,李彦绅也杀得眼红,一刀刺进了耶律倍胸口。

    耶律倍狂吐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李彦绅大喜过望,朝众军叫道:“我已诛杀此贼!”随后他猛地看见耶律倍背上插着四五支箭矢,不由得勃然大怒。回身一看正是秦公公指示,李彦绅大喝一声,如同一头发狂的公牛一般拖刀朝秦公公冲了过来。

    秦公公吓得胆战心惊,可李彦绅冲到半途,突然眼前一黑倾倒在了地上。张将军也骇然失色,料想李彦绅定是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急忙吩咐众军道:“速速救治李将军……”

    聂远将全程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啧啧叹息了数声。耶律倍这一死,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伤悲。他转身欲要离开,却见这藏书楼“望海堂”中四处悬挂着耶律倍所做画作,多是描摹契丹勇士骑射画作。

    聂远心生好奇,在这一层楼中四处踱步一番,见所藏书籍大多都是些孔孟之道、汉文典籍,亦有太白子美等诸多诗人所做诗歌。

    聂远走到最里,见这一排都是些精心装裱的书籍,第一本书外写着“东丹王”,聂远翻开一页,却见上面誊着一首诗: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这诗便是耶律倍从契丹逃亡中原之时所做,小山自然是二弟耶律德光,大山则是他这个大哥耶律倍了。

    耶律倍此人一心向儒藏书万卷,却又暴虐嗜杀;兄弟相残,却又怀抱献功和好的希望。如今他一朝身死,聂远也不知该作何评判此人,只有暗暗叹息。

    聂远移步欲要离开,这时他忽然晃见书架角落摆着一排医书,聂远浏览一遍,突然发现一本医书名唤《火毒论》,当下大为惊喜。他翻开这本医书细细端详,见其所记甚为精妙,而在中原已经失传已久,当下他不禁也为耶律倍这嗜书品性所叹服。

    聂远拿了这书,匆匆下了阁楼,又趁禁军还没冲进来原路从后门出了王府。他左右观察一番,并看不到柴嫣踪迹,这时只听一声嘶鸣,枣红马已欢快地跑了过来。聂远当下一喜,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朝那客栈而去。

    到了客栈马厩,却见小紫已拴在那里,另有一匹耶律依霜的白马。柴嫣早就在来回踱步翘首以盼,此时一见聂远回来,不由得心花怒放,竟不由分说跑上前来给了聂远一个拥抱。

    聂远微微吃了一惊,摸摸柴嫣头笑道:“怎么了?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柴嫣却十分认真,咬着嘴唇道:“自从你没了武功以来,我每一次和你分开,都怕再也见不到你。特别是上次你落入了牢房,我就更是……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我不与你说了。”说罢她佯作生气,转身朝向了一边。

    “喂!说够了没?”耶律依霜突然走上前来,问聂远道:“我父王到底如何?你告诉我实话,不然我杀了你。”

    聂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耶律依霜眼睛骤然一红,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聂远脸上。接着她又二话不说,“刷”一声拔刀出鞘,摆在了聂远脖颈上。

    柴嫣大吃一惊,阻拦她道:“他没有说谎,你不能杀他……”

    耶律依霜当即厉声道:“我也说过,如果他声称能救我父王是说谎,我依然会杀死他!”

    聂远从怀中掏出那本《火毒论》扔给柴嫣,随后闭上眼道:“或许我本能救你父王,到底来说是我选择没有救他。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