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嫣坚执与聂远一同留下几日,柴荣奈何她不得,只能应允,聂远情知劝不了她,也不多说。柴荣又将诸多事宜吩咐一番,和师父筹备起南下之事。
御风堂总堂设在南平国江陵城外山庄,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御风堂依托长江之利可轻松来往于长江下游诸城。汉地九州的荆州之地又最是四通八达之处,御风堂南倚长江北可入中原,建堂在此可谓占据天时地利。
柴荣想到自己要去御风堂,心中也掺杂了半分担忧、半分期盼。
却说这日一早,颉跌博等人来向章骅辞别。这倒也在章骅意料之中,章骅挽留一番,又要设宴饯别,都被颉跌博推辞回去。
临别之时,章骅带叶、万师兄妹将颉跌博四人送到绝剑门外,章骅又对众人道:“鬼谷前辈此行洛阳,是敝门蓬荜生辉。只是章某招待不周,一路上还生了许多意外,令章某深感不安……”
柴荣应道:“章掌门说的哪里话?柴某此行洛阳,亲眼见到了武林剑宗绝剑门之盛景,果然名不虚传!柴某深觉不虚此行,大有裨益。”
章骅答道:“柴公子,你剑术天分非比寻常,待到大成之日定能名动江湖。至于那园林怪事,连章某也所知不详,柴公子不必记在心里忧烦了。”
章骅愈是不让柴荣记在心里,他便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当下拱手道:“章掌门于柴某有知遇之恩,柴某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章骅点了点头,正要作别,这时万紫茵突然上前拱手道:“柴少侠,多谢你那日救命之恩,我和师哥会一直记在心里。”
叶长亭也由衷道:“柴少侠胸怀宽大,叶某钦佩不已,还望柴少侠此去珍重。叶某和师妹还在洛阳,但凡有柳姑娘一点消息,定会快马加鞭告于公子。”
柴荣朝两人拱手道:“如此便多谢二位了。”说罢他又对章骅三人一齐道:“战事将至,众位千万保重。”
几人纷纷应下,又再寒暄一番,颉跌博四人各自上马朝洛阳城定鼎门而去。到得门前,聂远和柴嫣分别勒住自己骑着的小红小紫,柴荣再三叮嘱询问于二人,颉跌博却只是微微发笑,在旁沉默不语地看着。
柴嫣不久便听得烦了,她摸摸小紫马头,又对柴荣道:“你不要再啰嗦了,小红小紫都是通人性的,若是碰上麻烦,打不过我们就走为上策,谁也别想伤了我们。”
柴荣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严肃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说你们若是碰上了轻功高手该当如何?”
柴嫣不悦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不管是轻功再好的决定高手,我不信他的耐力也比得过这两匹宝马。”
聂远也笑道:“阿嫣所说倒不无道理。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担心,阿嫣的武功虽然不高,但应付些小麻烦也是足够了。总不能什么麻烦都想着以武功解决,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本就是多数。”
柴荣只得勉强道:“话虽如此,武功高些,总是多一分心安。”说罢他回身看了一眼守卫森严的洛阳定鼎门,此时的驻守兵士虽不是主力精兵,但也盘查甚严。
柴荣思索一番,在身上摸出李筠借与他的亲军从马直军牌,对聂远和柴嫣道:“若京洛情况有变,城中尚有五行派弟子策应。只是我还在想,我出城后如何设法将这面军牌给你们?这面军牌在手,你们到时离开就方便得多。”
聂远摇摇头道:“若是过几日当真换了天,这军牌让我拿着也是无用,你就不必给我了。你这一路南下还需过几处唐军关卡,你还有用着之处。到时候我和阿嫣自会择机脱身,你不必心中挂怀。”
柴荣啧啧叹口气道:“你们让我怎能不心中挂怀?师哥,你为我如此涉险,让我如何过意的去?”
聂远轻轻一笑道:“我又不是替你做事,只是我认定该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完不可。”
“哪怕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也一定要做到。就如那时,你救下本来素不相识的哥哥和我一样。”柴嫣说道。
柴荣心中当下感怀万分,但他却不知该如何与他那寡言少语的师兄表达,而聂远也向来不会将心中喜怒说与他人。两人沉默半晌,柴荣最终拱手告别道:“师兄千万珍重,我与师父先去了。”
聂远应道:“你和师父且在江陵稍候几日,我和阿嫣这两天事情一了,马上便过去会合,到时江陵再会。”
告过辞后,柴荣和颉跌博勒转马头,在城门口亮出军牌出城而去。一路上聂远和柴嫣的身影萦绕在他心头,颉跌博见他心事重重,笑问他道:“还在想你师哥和妹妹?”
柴荣点了点头,自己纠结半晌,又不禁问颉跌博道:“师父你一如师兄的父亲一般,可否告知徒儿,师兄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颉跌博眺望远方,抚须叹道:“远儿心思与常人多有不同,可要说他秉性复杂,其实也并不准确。一言以蔽之,远儿大概是一个从不会辜负别人的人吧,他生来就是问心不问路。”
柴荣生在乱世,也见了乱世下的浮世百态,可他还从没见过师兄这样的人。他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是一个问路不问心的地方。
聂远处在这世间,仿佛就是行走在他自己独一无二的江湖。无论这世间如何,他心中自有一个执剑的少年,走在他那问心不问路的江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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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颉跌博与柴荣,没了年长自己几十岁的长辈,又没了常常在耳边啰嗦的兄长,柴嫣霎时感到浑身都轻快了许多。她兴高采烈地问聂远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去找那个姓耶律的吗?”
聂远摇摇头道:“此时她父王多半还是在昏睡之中,时候尚早,我们晚些再去不迟。”
“那去找黑袍的下落么?”柴嫣又问。
聂远又否认道:“我们没有分毫线索,要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何况他现在多半重伤未愈,一定将自己藏在了隐秘的地方疗伤,更难寻得。”
“那……你教我练剑?”柴嫣再试探道。
说起武功,聂远神色略一显愁,对柴嫣道:“这事必须要权且搁下。入秋入冬后苈火毒的毒性都会再上一个层次,且你内功根基越深,苈火毒对你身体危害便越是厉害,因此你在武功上千万不可冒进。其实若非不得已,我本希望你永远不必修习武学……唉,我这些天得空先教你些吐纳之法,希望能缓解些你体内的灼烈之气。”
柴嫣鼓鼓腮帮不悦道:“这苈火毒真是烦人得很。”
聂远情知若非柴嫣内功根基几乎为零,苈火毒实乃危险万分的致命毒药。他此时见了柴嫣忧烦模样,心中一软,对她道:“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们去西域寻解药吧。”
柴嫣当下一喜,随即又神色委顿下来,叹口气道:“去西域路途遥远,我还听闻那边黄沙漫天,你现如今身子羸弱,经得起这个折腾吗?”
聂远道:“世人皆言塞外全是大漠黄沙,荒凉无比。我却觉得,江南的莺歌草长固然是美,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却是一副别样美景。人生一世若是没见过这番壮阔,也是一大憾事。”
柴嫣不由得喜出望外道:“这便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本姑娘和聂大侠想得简直一模一样!”她向来喜欢玩乐,又喜欢耽于幻想,此时又已沉溺其中。
两人就如此这般漫无目的地在洛阳天街纵马慢游,暖意尚在,微风徐来,端的快意无比。
“我们去哪?”柴嫣回过现实中来,问聂远道。
“难得空闲,不如寻个客栈睡个饱觉。”聂远显得眼色昏沉,打个哈欠骑马便走。柴嫣连忙快马加鞭几步赶上了聂远,一拧他胳膊道:“难得空闲,怎能浪费在周公那里?陪本姑娘去游玩罢……”
“大兵压境之下,难得柴姑娘还有如此雅兴。”聂远笑道。
柴嫣做个鬼脸道:“我若做了女皇帝,定是只晓得吃喝玩乐的昏君。白马寺的暮鼓钟声已经听过,今日天晴,正好去看金谷园。”
两人买了美酒纵马同饮,正是秋风得意马蹄急,鲜衣怒马少年时,两人全然将一应俗事抛到脑后,快意无比。
两人一路看遍金谷园、平泉景、铜驼陌、龙门山,又上洛阳桥顺着洛水远眺。却见日暮西山,桥下波光粼粼,河水旁的晚风着实惹人心醉。
“只可惜现在还未入深秋,‘洛浦秋风’这一景只能唤作‘洛浦晚风’,可真是一大遗憾。”柴嫣倚着桥栏叹口气道。
聂远看着瑟瑟江水,对柴嫣说道:“我其实很喜欢水,也许是喜欢水边的风。一天从朝到暮,水面上的风景各异,风也各不相同。”
柴嫣好奇地看向了聂远,他此时的眼中突然有了一种温柔的光芒,好像不似从前那般冰冷。
“某一年的秋季,我们再来吹这一场没来得及感受的秋风可好?”柴嫣任由江风将她发髻吹乱,躺在风中问聂远道。
聂远点头道:“好。”
柴嫣嫣然一笑,一拍聂远胸口道:“君子一言……”
聂远也笑着应道:“快马一鞭!”
日光暗淡,夜色渐起之时,柴嫣将聂远拉下桥骑上马道:“还有最后一处邙山晚眺,今日时候刚好,我们快些去吧。”
聂远见她奔走一天,仍是毫无倦色,不由得笑道:“你倒真是心急,非要一次将风光看完不可。”
柴嫣心中蓦地升起几分愁丝,她抬头看着聂远道:“因为我永远不会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聂远看出她眼神中的忧郁,对她道:“你说得对……那我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去看邙山夜景。”
柴嫣喜笑颜开,两人又去往城北。暮色降临,山下愈发僻静。
两人正纵马慢行间,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娇声呵斥道:“奸贼,哪里走?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