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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杀手的行事之道

    十数名师弟都在旁看着自己窘态,宗尘气急败坏,也不顾及眼前是谁,一脚踹了过去。谁知他一脚刚起,只听得“咔嚓”一声,手中的齐眉硬棍竟蓦地断成了两截。

    他手上还在向后用着力,这一下木棍骤然断裂,他又单腿支撑,当下脚下一滑,仰面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宗尘当即怒极,连连向后挪了两步又站起,手中拿着半截木棍指这黑影道:“给我打出去!”

    八名武僧齐声应和,各自扬起齐眉棍围定这黑影和聂远,大呼一声劈上前来。这黑影手中握着宗尘的另半截木棍,将它在手心转个剑花,自己人在聂远周身一转,他人已如疾风,手中木棍更是如同闪电。

    聂远只见得一阵眼花缭乱,黑袍斗笠过处,众僧或是按着手腕,或是按着脚踝,一一倒地哀嚎不止。

    聂远细细看着他手上剑招,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黑袍客。自上次在潞州和聂远见过面后,他似乎从没洗过脸,也没洗过斗笠,本就沧桑的脸上如今又布满了灰尘。

    黑袍客八招戳翻八名武僧,却都被聂远看得分明,他虽是用棍,每一招都是剑招。

    他出剑已快到极致,且又像是随心所欲,聂远根本丝毫预判不到他的剑路。若说绝剑门剑法庄重沉稳乃是楷书,鬼谷派剑法纵横捭阖、变化不定乃是行书,那这黑袍客如今的剑法已称得上是狂草。

    黑袍客突然出现,聂远正是诧异,欲要问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黑袍客将围攻的众僧点倒,不等聂远说话,自己已先转过身来问聂远道:“你为何不还手?”

    黑袍客行事荒诞,聂远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此行的意图,心中却生出一种他不会加害于己的直觉。

    “在下已没了武功。”聂远脱口而出道。

    黑袍客仍是一副冷冷的表情,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说声:“哦。”他随即又抬头看看聂远,问他道:“你的剑呢?”

    聂远犹豫片刻,并不回答,反问黑袍客道:“阁下的剑呢?”

    “我被店家打出来,用剑抵了酒钱。”黑袍客道。

    聂远反问黑袍客道:“以阁下的武功,又为何不还手?”

    黑袍客摇摇头道:“第一,我不会武功,只会剑法。第二,我喝了人家的酒,既然我没钱,留下物事抵了酒钱也是应该,我浑身上下值钱的物事已只剩了这一柄剑。”

    聂远听了这话,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怪诞之事,轻轻一笑道:“这可不像一个杀手的行事之道。”

    黑袍客对他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更像是一个普通人的做法。”

    “你在学普通人的行为方式?”聂远又问道。

    “嗯,可以这么说。”黑袍客道。

    聂远上下打量黑袍客道:“普通人不会披着一身黑袍,也不会时时戴着一顶斗笠。”

    黑袍客沉默了,以他的剑术造诣,手中已不需要拿一柄真剑,可他却脱不下这一身遮住光芒的装束。或许是他处在黑暗中太久,已经见不得光,至少是现在还见不得光。

    这时普清等人听得外面沸反盈天,当先推门而出,宗善等弟子在后跟随,四大天王各自归位静修,并不出殿。

    黑袍客正背朝着众僧,听闻身后众僧到来,晃晃悠悠转过身看去。疲倦的眼神从智璇开始一一扫过,被注视过的僧人无不浑身发冷。他人已不是杀手,沧桑疲倦的眼神下,却还流出着杀手的锋芒。

    宗善对上黑袍客眼神的这一刹那,更是遍体汗毛耸立,当即大腿软了半截。

    黑袍客看着宗善,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地向他迈了一步。宗善如同看见一只靠近的虎豹一般,霎时吓得跌坐在地,指着黑袍客道:“这……他……他是寒鸦的人。”

    方丈普清早已抢上前来,看看倒在地上的八名守门弟子,先令弟子将他们扶起,又扬起手中禅杖指着黑袍客道:“施主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闯我佛门圣地,打伤我佛门弟子?”

    智璇也一手持着念珠,上前几步对黑袍客道:“老衲知道寒鸦向来在江湖上肆无忌惮。但白马寺乃是当今国寺,历代朝廷所办,阁下要找白马寺的麻烦,就是找朝廷的麻烦,只怕贵派承受不起后果。”

    黑袍客沉默不语,聂远站在一旁,看出他实已陷入两难。若承认是寒鸦杀手,则今日此举难辩,免不了一场大战;若告知普清和智璇自己和寒鸦已无半点关系,这消息放出在江湖之上,原本数不胜数的和自己结下过血海深仇,但却碍于寒鸦势力之大而不敢复仇的名门正派弟子必将一呼四应,下追杀令满江湖追杀于他。

    黑袍客摆了摆头,缓缓说道:“我懒得解释,贵寺自己保重。”说罢他转身行走数步,又突然站住对聂远沉声道:“本来有些事情要与你说,既然今天嘈杂,那便改日罢了。”

    聂远颇感惊诧,正要再问时候,普清突然赶上前来厉声喝道:“施主将白马寺当作了什么地方?出家人虽然不争强斗狠,也不能容人如此横行!”

    “好哥哥真是可怜,你想做个好人,人家却容不下你……”

    众人正对峙间,突然凭空传来一声阴柔之音,让在场众人无不毛骨悚然。众人齐齐寻声看去,却见一名身材纤长的妙龄女子正翘腿坐在墙头。

    聂远见并非是转魂,抓紧了的心思一松。他比谁都想再见到转魂把自己的事情问个清楚,却又比谁都害怕再见到她。

    聂远将思绪转到眼前,观察起这墙头上的女子。却见她着装暴露,身上衣裙五彩斑斓,遮不住玲珑曼妙的身段。

    她眉间点着一点朱砂,耳悬玉坠,浓妆艳抹,一张俏丽无比的脸庞上的表情极尽妩媚。她遍身上下竟寻不到一处白璧微瑕之处,不论是身段亦或是相貌,都已几近完美。

    众僧一看见这朱砂女,都羞愧地低下头来,一边在心中默念佛经,一边在口中喃喃道:“罪过罪过……”

    黑袍客看着朱砂女,眉头微微一皱。普清走上前来,双手合十道:“女施主,佛门圣地,不容你这般亵渎,请你快快离去吧。”

    朱砂女看着裙下一大片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和尚,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对普清道:“看来白马寺全是些守规矩的好和尚么?竟然没有一人识得小女子。这在洛阳城里可真是一桩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奇事。”

    几人抬头偷瞄朱砂女两眼,继而交头接耳起来。嘈杂声中,一直沉默着的黑袍客突然冷不丁开口道:“我认得你。”

    其实众僧见这女子这般极尽妩媚的装扮和穿着,已经猜到这女子多半是风尘中人,当下听得这黑袍客说认得她,纷纷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朱砂女掩嘴一笑道:“不知阁下认识的是哪一个我?”

    这话让在场众人无不听得莫名其妙,连聂远也一头雾水。黑袍客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我认识的姑娘不是别人,是洛阳城里无人不识的秋水阁花魁,花蝶。”

    花蝶银铃般放声一笑,聂远瞬间想起了柴嫣同自己说过的阿蝶,登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两步欲要问个清楚。到了阿蝶脚下,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聂远本就常是一副冷冷的面孔,旁人向来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向前这几步在旁人看来,倒更像是一个痴汉按捺不住欲念一般,又惹得几人一阵暗暗哂笑。

    花蝶见聂远踉跄两步,欲言又止,也忍不住掩嘴一笑。聂远一时不知所措,花蝶看着他柔声道:“公子对奴家痴情,奴家也对公子一见倾心,奈何今夜天色已晚,小女子不得不回。漫漫长夜,公子若是有意和小女子彻夜交心,小女子在秋水阁略备薄酒,不见不散……”

    花蝶说完,一抬她那玉腿翻过墙头背对众人坐着,又微微侧过头来对众人说道:“忘了告诉你们,奴家是听客人说,江湖上的第一剑客在这儿,这才来看看他的模样。这般看来,似乎还不如聂少侠俊俏潇洒。”

    花蝶说完纵身从墙头那边坠了下去,聂远和黑袍客不约而同跃向寺外欲要追赶。聂远当先赶出,却见夜色茫茫,已不见了花蝶踪影。

    聂远正茫然间,背后寺中吵作一团,寺中又已涌出十数名武僧,各持火把和戒刀长棍将黑袍客团团围住。黑袍客站在包围圈里,随手拉低了斗笠外檐,他仍是低着头,将脸埋在阴影之中。

    聂远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劝阻众僧。黑袍客自称他找到自己有话要说,本是为他一番出手,与白马寺结下了梁子,可黑袍客杀人无数,本该血偿,白马寺众僧若要将他拿下,可谓扬善惩恶之举……

    智璇快步走到聂远身边对他道:“老衲看聂少侠精神虚浮,必是有内伤在身,寒鸦中人手段狠辣,少侠且让远些,就由老衲来会一会这江湖第一剑。”

    聂远沉默片刻,对智璇道:“大师,此人就是那时饮雪楼主说过的黑袍剑客,他已不是寒鸦中人。”

    智璇白眉一皱道:“既然他退出了寒鸦,在白马寺作乱不知是为何?聂少侠又为何在他一旁?”

    智璇见聂远犹犹豫豫,也不知到底有何内情。这时却听普清方丈对黑袍客道:“不论阁下现在是什么人,闯我庙门,伤我僧众,今日老衲便要用手中禅杖和阁下说道说道!”

    四周武僧齐声大喝,聂远看着这番场景,心知黑袍客纵然剑法无双,可当下身陷智璇、普清两大高僧率领的群僧围困之下,大殿中又有四大天王坐镇,必然是凶多吉少了。

    聂远又想起了不知所踪的花蝶,只觉得一阵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