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嫣遂将那老者的举止、模样一一与颉跌博和柴荣说清。待她说到“老头穿着乌裘大衣”,颉跌博若有所思;又说到他自称不吃饭,只是“饮甘露食烟霞”,颉跌博仍是抚须沉默;最后说到那老者自称“半仙”,颉跌博缓缓点点头道:“看来是老天助我,要老夫在这洛阳城中,将当年绝天门旧案查清了。”
柴嫣和柴荣都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询问颉跌博,这时却突然见到聂远悠悠醒转过来,扶着自己的额头缓缓坐起。
聂远虽头痛欲裂,但做完漫漫长梦醒来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柴嫣,心情竟也十分愉悦。柴嫣连忙将聂远扶好,让他背靠在床头。
颉跌博上前问聂远道:“这次昏迷过去不过片刻,和之前在潞州城第一次昏迷比较起来,感觉可有不同吗?”
聂远稍加思索,揉揉太阳穴道:“应是大同小异,不过是那天经脉五脏更痛些,还做了许久的噩梦。”
颉跌博又探查了聂远几处穴位,说道:“远儿身子恢复比之前快了许多,按老夫的估计,他以后患病时的恢复速度已和寻常人无二。”
柴嫣听了这话,兴奋溢于言表,当即一拍聂远胸膛道:“太好了!”
聂远不过是被柴嫣在胸口轻轻拍了一下,就连连咳嗽两声,柴嫣微微失色,却听颉跌博又冷着脸道:“身子恢复得好,不见得他体质就和寻常人一样了。”
柴嫣又苦下了脸,烧着脸抚顺聂远气息道:“对不起啊……”
聂远对她微微一笑,颉跌博又继续对聂远说道:“今天柴姑娘在天街遇到了一个人,你应该还记得他。”
聂远醒来第一眼见到了柴嫣,第二眼便是寻青霜剑,此时听颉跌博突然说这话,又不知青霜剑何在,当下一惊道:“莫非是……”
颉跌博点点头道:“正是当年的紫霄真人,如今的浪道人。”
聂远缓缓出了口气,眼神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似乎是追思到一时出了神。
柴荣霎时十分惊异,连忙问颉跌博道:“师父说的这紫霄道人,莫非就是正一教钟掌门的师父,谭峭谭老道长?”
柴荣话音刚落,柴嫣抢着说道:“谭老道长?可那老头不但不穿道袍,反而半夏天穿一身乌裘大衣,十足一个怪老头……”
柴荣连忙止住柴嫣道:“阿嫣,谭老道长乃是武林前辈,不可无礼!”
柴嫣不甘示弱,朝柴荣仰起头道:“你的青儿也说谭老道长是个怪里怪气的老头,等她回来,你莫忘了也数说她两句。”
柴荣一时语塞,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青儿已经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妹子了。”
柴嫣脸上写满了一脸问号,随即恍然大悟一般,咧嘴笑道:“我懂了,此妹妹非彼妹妹,嫣妹妹比不上青儿妹妹。”
柴荣摇摇头道:“不,记得我和你们说过在太行山中寻剑时遇到的虬髯大哥吗?其实我除了结拜了一个虬髯大哥,还结拜了一个青儿妹子……”柴荣说到一半,又岔开话题道:“此事不说也罢,师父,不知谭道长夺走青霜,是何道理?”
众人正要再说间,颉跌博止住众人道:“且慢,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片刻,一名绝剑门弟子缓步走到门外对屋内朗声道:“家师请各位客人用晚膳,还望赏光。”
颉跌博站到门口对那弟子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弟子行过礼,又回了练剑场。颉跌博见他离开,转身问聂远道:“正好为师想从他口里套出些话来,远儿,你能去吗?”
聂远点点头起身下床,脚一触地却觉得腿上无力,一个趔趄将要跌倒。柴嫣连忙将他扶着,又让他在床上坐好,对颉跌博道:“我留在这儿照看着他吧。”
颉跌博微微颔首默许,与柴荣两人寻着正厅而去。
颉跌博和柴荣走后,聂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欲言,柴嫣抢先捂着他嘴道:“不必说了,好好养伤,你一定会好起来。”
聂远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今天你碰上了谁吗?”
柴嫣茫然摇摇头道:“谭道长,浪道人,这人的名字听来有些熟悉。”
那日在荒山破庙中,柴荣曾问饮雪楼主当今武林中剑术高手的排名,谭峭高居第二。只是柴嫣当时只注意了饮雪楼主来去飘飘的千里潇洒快哉风,也并未留意她说了些什么话,自然不记得。
聂远耳听得练剑场上哗哗的剑鸣声随着黯淡下来的天色逐渐止歇,继续对柴嫣讲述道:“浪道人浪迹于名山大川,我也已经近十年未曾听说过他的消息了。只是十年之前,他似乎还没这么浪。”
柴嫣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屁孩,怕是还没有青霜剑高。说起来十年前你是小孩,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可是一直忘了问。”
“你问吧。”聂远笑道,这回轮到他好奇柴嫣会说一句什么样的话。
“你为什么姓聂?”柴嫣果断问道。
这问题问得荒诞不经,聂远也听得一时转不过弯来,对柴嫣笑道:“你为什么姓柴。”
“因为我爹爹姓柴。”柴嫣脱口而出道。
“因为我……”聂远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柴嫣爹爹姓柴,可他见过自己父亲吗?是颉跌博将他养大,从小告诉自己他的姓氏是聂。
“因为我……因为我师父告诉我叫聂远。”聂远道。
“鬼谷爷爷为什么知道你叫聂远?你不是他从小捡到的么?”柴嫣继续问道。
聂远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低头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曾有过的几次相同的疑问,又抬头对柴嫣道:“我问过师父,那时师父对我说:‘我告诉你你的名字,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身上流着聂家的血,你不应遗忘你的姓氏,但你已没有必要再去背负你的过去。’”
“就这?”柴嫣歪头道。
聂远点点头道:“那时我还小,并没有在意。后来我愈来愈大,和师父话愈来愈少,反而将这件事忘掉了。”
“为什么我总觉得鬼爷爷在瞒着你些什么?”柴嫣皱皱眉,托着下巴沉思道。
聂远想了想小时和师父的几次对话,想不出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便道:“我猜或许是师父收留我时,我随身带着什么信物也说不定,师父他老人家话从来就少,这种细枝末节也懒得和我说罢。”
“哈哈哈哈……”
聂远话音刚落,却听客房周边突然响彻一阵怪异的大笑,聂远心中一惊,却听得笑声停后,只剩练剑场上一众绝剑门弟子一片哗然。
柴嫣腾地站起,快步走到窗边对窗外厉声叫道:“什么人?”
柴嫣说罢并无一声回应,她探出头朝四处张望之时,一个金色猴脸突然从半空坠到柴嫣面前,这张脸狰狞诡异,将她吓得脸色土灰,“啊”一声踉跄几步退到了聂远身前。
聂远急忙搀着柴嫣,冷冷看着金面猴道:“我认得阁下。”
金面猴仍半吊在窗口之前,突然说道:“少侠认得我?”
那日聂远救下柴嫣回英雄大会之时金面猴已走,事后柴荣将之前种种都曾讲给他听,只是此时亲眼看见金面猴狰狞的面目、听见他似猴似人的怪异嗓音,仍是让人浑身发毛。
聂远见柴嫣身躯微微颤抖,轻轻握着她手,又对窗外吊着的金面猴道:“当日本来争斗已息,阁下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御风堂少主,将黑锅扣在寒鸦头上,重又点起一把大火,果然是好手段!在下岂能不识?阁下今日来绝剑门大笑一场,又不知所为何事?”
金面猴突然脸色一变,一张嬉笑的猴脸变作了一张凶暴的山魈脸,朝聂远龇牙咧嘴道:“猴子笑有人认贼作父,当了人家野心路上的棋子。”
金面猴话音未落,突然听屋外一声大喝道:“何方贼子?敢在绝剑门里撒野!”正是章骅当先赶来,柴荣、颉跌博和一众绝剑门弟子跟随在后。
聂远对金面猴冷然一笑道:“看来阁下有麻烦了。”
金面猴面色微变,翻身跳到房顶,对着章骅和颉跌博叫道:“章老儿你说猴子有麻烦?猴子却知道绝剑门和鬼谷派合谋害死御风堂甘少主,试想甘老堂主闭关十余年,刚刚出关就得知自己老年丧子,不知作何感想?我看绝剑门才是惹上大麻烦了,哈哈哈哈哈……”
章骅气红了脸,薄须倒竖道:“一派胡言!奸贼!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面猴还没和聂远将事情说明白,但眼见绝剑门弟子从四方围拢过来,只得飞身反向出逃。
两名弟子想要上前拦截,金面猴并不出手,似乎刻意要隐藏自己的武功,只是纵身从他两人之间闪过。那两名弟子被他当作猴子一般戏耍,碰不到他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