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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下一个剑客

    两家酒楼只隔了一道窄巷,两扇窗户之间也只有三尺有余的距离,不到一把剑的长度,那扇窄窄的窗户却已被聂远的剑势包围,饶是那男人剑法再高,除非将青霜剑削断,否则也无法跃进这一扇窄窄的窗口。

    那男人将自己的一碗酒一饮而尽,聂远也端起他扔给自己的那碗酒,一仰头灌了下去。

    “你就是青霜剑的主人。”那男人声音沙哑低沉,满是沧桑,他仍是低着头,让斗笠和垂下的乱发遮挡住他的脸。

    “阁下就是饮雪楼江湖第一剑客?”聂远盯着他的眼睛道,“是阁下给我传信到城西来的吗?”

    “这是两回事,转魂对你有别的兴趣,我只把你看作一个剑客。”那男人冷冷道。

    “看作一个剑客?”聂远疑惑道。

    “说来好笑,我想在死之前,见见这世上下一个剑客。”那男人粗野一笑,笑的极为沧桑。

    这世上剑客何止千百,在这黑袍剑客眼里,却好像只有他自己称得上剑客,而聂远有希望成为下一个剑客。

    “饮雪楼主说阁下已经退出了寒鸦。”

    “没错,我在被整个寒鸦,连同有血海深仇的许多人追杀。”

    “尽管如此,阁下还要冒着风险见我一面?”聂远问。

    “嗯。”那黑袍剑客也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

    “你我已经见了一面,阁下可满意吗?”

    “不满意。”

    “哦?”

    “你的内力虽精,却太过于浅,而且……”那男人看了看眼下,桌上已无酒,便从一边提了一小坛烈酒过来给自己倒满了一碗,又把那酒坛扔给了聂远。

    聂远接过,见酒还剩小半壶,随手喝了一口,把酒壶放在了桌上。

    “而且你明知道一喝烈酒,就会和体内真气相冲,连剑都握得不牢了。”

    “阁下不顾江湖追杀来见在下,在下又岂能连喝一碗酒的气概都没有?”聂远道。

    “不是这次!”那黑袍男人怒斥道,“你必定在过去五日之内有过一次酗酒,酗酒之后还曾强运真气。”

    “阁下何以知道的如此清楚?”一丝恐惧在聂远心中蔓延,他在怀疑眼前的这个剑客到底是不是那个瘦长身影,不论是不是,这个男人竟将自己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都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用怀疑我在监视你,这是他的习惯,我没有。”那男人仿佛看出了聂远心中的疑问,他口中的“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瘦高影子?

    “我的剑和你的剑碰在一起,我就能感受到一切。”男人继续解释道。

    “天下第一剑,阁下果然配得上它。”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无时无刻不在给人以恐惧和压迫,这句话却是聂远由衷赞叹的。

    他和聂远交手三剑,每一剑都本能重伤聂远却手下留情,那柄平平无奇的剑在他手中光芒耀眼、快如闪电,平平无奇的剑招在他用来剑气纵横,如同夹杂着飞沙走石的飓风一般。

    聂远心里明白,虽然自己竭力出剑也能激出一股凌厉的寒冰剑气,但只是像这男人一样手持一把劣剑,随手挥出,却是万万不能有如此凌厉的剑势。

    “你很适合使剑。”男人突然道,“希望十年之后我还活着,到那时我再找你。”

    聂远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在他犹豫间,那男人缓缓抬起了头,让聂远看清了他的脸,那张写满了杀气、却又遍布沧桑的脸。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仍然如同狼的眼神一样凶狠无二。

    “最后一件事。”那男人盯着聂远的眼睛继续道,“这十年里不要有牵绊,你才不会有弱点。”

    那男人一说这句话,柴嫣无邪的脸庞便出现在了聂远的脑海里,聂远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已经有了牵绊。

    两间酒楼的这一层,除了男人和聂远,早已走得空无一人,柴嫣藏在聂远身后不远的一个隔间后,将聂远和黑袍剑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柴嫣心里有些不舒服,原来聂远确实不能喝太多的酒,不但如此,那日郭威接风洗尘时,聂远和柴荣一同给郭威敬酒解愁,强饮之后,聂远想必已经隐隐不适,却还要运功给自己压制苈火毒。

    “而且你明知道一喝烈酒,就会和体内真气相冲,连剑都握得不牢了。”那黑袍男人沧桑的声音又回转在柴嫣的脑中,怪不得那次聂远没有用青霜剑给自己解毒。

    她又想起当日聂远在柴家庄把自己和哥哥救出,那时聂远强行和几十余骑正面交战,看起来轻易将敌人杀退了,但实际上已将内力耗尽大半,若是敌人死战不退,援兵一来,他便九死一生,可他日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碰巧相遇”。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人,碰巧相遇,萍水相逢,能说出“纵然是千军万马,也绝不反悔”这样的豪言壮语,却在其他男人横刀夺爱时说出“阁下陪姑娘去吧”这样的话来。

    柴嫣一心留意着窗口旁聂远的动向,一片乌鸦的羽毛已经悄然落在了她的桌上。

    一个瘦长身形的男人走上了楼梯口,他通体一身漆黑,劲装结束,眼神一如那黑袍剑客那般外露杀气。

    聂远猛然转过身来,握紧了手中的青霜剑。

    柴嫣仍然藏在隔间中,却也感觉到了这层楼中多了一个人。

    “你是来杀我的吗?”黑袍剑客隔着窗户,向聂远身后的瘦高男人问道。

    “大暑之日,我没能在那个梧桐林中杀死你,你知道寒鸦的规矩。”那瘦高男人冷冷道。

    聂远记了起来,一行人遇见柳青的那个梧桐林中的酒肆,那时曾有一个浑身穿着丧服一般、白衣缟素的女子,打听过一个男人的去向,她说那个男人打扮很普通,而且满地的血也一定不是他的。

    这个无时无刻不把自己隐藏在黑袍和斗笠下的男人,他手上的剑沾满了鲜血,背负了无数人的血海深仇。

    而当他决然离开了寒鸦,无异于他同时宣布与江湖和寒鸦决裂。从前他是一个与江湖正派为敌的绝顶杀手,如今他是一个和黑白两道同时为敌的孤独剑客。

    “我若能活过霜降之日,便自由了吗?”黑袍剑客道。

    “霜降之后,你若还活着,寒鸦自然不会再找你的麻烦。”瘦长男人站在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他总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位置,不让自己暴露在黑暗以外。

    “很好。”黑袍剑客淡淡道。

    “你应该知道,即使寒鸦放过你,还有无数人不会放过你。”那瘦高男人继续道。

    其实这黑袍剑客和这瘦高男人几乎是亲兄弟一般,都是瘦高身材,都是浑身漆黑、杀气四溢,唯独不同的是黑袍剑客脸上多了些沧桑,瘦高男人脸上多了些冷酷。

    “这与你无关。”那黑袍剑客道。

    “我告诉过你,你的剑再完美,也终会有失手的时候。”瘦高个子话音突然有些急了,但随即按捺了下来继续道:“你不就亲手杀掉了带你入门的上一任黑影剑客吗?”

    黑袍剑客沉默了片刻之后,又继续道:“你没有必要劝我,我知道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你从进入寒鸦的那一天,便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所有我走上了一条新的路,这也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剑客说完,又盯着聂远的眼睛道:“你最好配得上你的剑。”

    剑客再一次提起桌上的酒坛,苦饮了一大口,烈酒顺着象征着他的沧桑的胡渣滑下,一滴滴的滴在地上,尽是人生悲愁。

    他转过身去,一手握着剑,一手提着酒,一步一步地离开,走向了他永远无法走进的人山人海。

    “十年之后,你会是他很好的对手。”瘦高个子突然对聂远开口道。

    店里只剩下了瘦高个子的男人和聂远,柴嫣藏在一间隔间,聂远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是一个很好的剑客,可惜一开始走错了路。”聂远停下来看了看瘦高男人继续道,“就像阁下,饮雪楼轻功第二,何以失身于寒鸦?”

    “你最好不要问太多多余的事情。”那瘦高男人恶狠狠道。

    “是转魂派你引我过来的吗?”

    “你若想知道,便跟过来。”那瘦高男人冷冷一说,随即快鸟一般煞风一闪,离开了客栈。

    稍一犹豫,瘦高男人已没了踪影,只落在窗台上两只乌鸦吱吱哇哇,聂远窜出了窗户,朝男人离开的方向赶去,又惊得两只乌鸦哇哇地飞到了天上。

    柴嫣走出隔间,看着聂远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街上人来人往,那男人左跳右跃,每个拐角,都恰好给聂远留下一个残影,让聂远知道他行进的方向。聂远轻功远不及那瘦高男人,追得急了,便也顾不上在哪里落脚,连撞了七八个行人。

    如此追了良久,黑影闪过一个屋头,聂远追过去一转过墙角便愣在了原地,他发现已经无路可走,百步之外便是城墙。

    今日西大门把守更比几天前北门还要森严,守门官兵便有三十余人,且城楼上仍有大队守军,黑底镶红字的昭义大旗飘在城楼上空。

    聂远四处找寻那瘦高男人的踪迹,猛地一抬头,却见那男人正坐于角楼之上,直直地望着自己,一队黑甲耀目、手持长戈的巡城兵士正从他脚下走过。

    瘦高男人冷冷一笑,空中一翻跃到了角楼对面,摆脱了聂远的视线。

    聂远明白这瘦高男人是要将自己引出城外,自己若跟过去,是何处境便难说了。

    聂远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应这所谓的三日之约,仅仅是自己对于未知的一种直觉,自己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甚至瞒着师父来应约,是不是太傻了些。

    若是师弟柴荣,他便一定不会做这种意义不明的事情,柴荣做什么事都一定要有充足的理由,而自己却总在做一些无谓的事情、给自己多一些无谓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