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佶真的通敌叛国?
看着画像上这张熟悉的脸庞,沉忆辰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就算朱佶袭爵无望,以成国公的大明公爵地位,蒙荫嫡子在五军都督府的官衔,起步至少是授予正三品及其以上的武职。
如果朱佶自己再争点气的话,不说像魏国公一脉,出现一门两公爵的盛况,功劳资历到位了,加封伯爵、侯爵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蒙古人能给出怎样的筹码,让堂堂大明公爵嫡子投敌?
原因在于当初国公夫人林氏之死吗?
沉忆辰唯一能想到的靠谱理由,那便是朱佶想要借助外力来复仇。毕竟以他的地位跟实力,无论是对抗成国公朱勇和大公子朱仪,还是来找自己寻仇,几乎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向北,这副相貌除了朱佶,再无他人如此巧合了。”
赵鸿杰是在成国公府家塾中读书长大,同样对于朱佶的相貌很熟悉。
没有画师临摹画像之前,单凭借着京师内奸描述的相貌,他在脑海中就有了大致的画面。现在让沉忆辰再度确认,无非就是走一道流程而已,已经可以坐实朱佶通敌叛国!
“嗯。”
沉忆辰默默点了点头,他现在脑子有些乱。
京师政治斗争,宫中皇权争夺,漠北南疆隐患,如今还要加上成国公府的内部纷争,着实让人有些心力交瘁。
“私仇摆在了国恨之上,小人也,该杀!”
赵鸿杰愤怒的说了一句,他目前不知道朱佶到底通敌了多久,有没有跟土木堡之变扯上关系。单单京师守卫战中泄露卫戍兵马部署,让前期大明将士伤亡惨重,砍十个脑袋都不够。
“向北,要不要向公爷诉说此事,先行把朱佶逮捕审问?”
“就靠着一张画像,证据不足,很容易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沉忆辰摇了摇头,关键人证物证都没有,朱佶到时候完全可以辩解这是在污蔑自己。
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成国公朱勇被问罪夺爵没几个月,锦衣卫就逮捕他嫡子审讯通敌,很难不让人产生过度联想。甚至有心之人或者政敌,还会以此为契机,继续攻击当初成国公的鹞儿岭战败。
听到沉忆辰的反对,赵鸿杰皱着眉头回道:“可问题是朱佶被任命为大同义州指挥使,亲临对战鞑虏的第一线,会不会影响我大明九边防线?”
朱佶是大同义州指挥使?
沉忆辰听到赵鸿杰这句话后,脸上神情也逐渐凝重了起来。
他这段时间驰援辽东,没有关注过京师武将任命。再加上朱佶以往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形象,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就只剩下“啃老”,谁能想到会突然去边关吃苦?
“会,但绝不能擅自逮捕边关守将!”
如今沉忆辰在官场沉浮数年,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做平衡之道。
锦衣卫这种特务机构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掌控天下事,用不好就会遗祸无穷,人人自危!
通敌叛国这种事情定罪前,必然无法大肆声张。就算赵鸿杰禀告皇帝,通过合法流程前往边关逮捕朱佶,在这种战争时期也会引发轩然大波,导致九边重镇武将的集体反感。
如果到时候朱佶一口咬死自己没有通敌,并且赵鸿杰拿不出铁证,还会引发严重的信任危机。
“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眼睁睁的看着?”
赵鸿杰有些急了,想当初王振掌权的时候,一纸命令就能追查逮捕朝中勋戚大臣。现在明知道朱佶有通敌叛国嫌疑,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行动。
“证据!”
沉忆辰嘴中默念着这两个字,说实话想要找到谈何容易。就好比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朝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有通敌受贿,倒卖边军物资的嫌疑,还不是风光回京担任十二监掌印?
“我书信一封给大同参将郭登,郭将军乃忠君爱国之辈,定会心生警惕加固九边防线。再加上寒冬已至,这个时间点瓦刺不会大举侵犯边关,你要趁这几个月的时间差,拿到朱佶通敌叛国的铁证!”
没有过多选择,沉忆辰只能给出这么一个相对保守的方案,让大同参将郭登多加戒备。利用寒冬的休兵期,尽可能找寻关于朱佶的罪证,来年再想办法定罪!
“看样子只能这样做了。”
赵鸿杰无奈应了一声,他也明白沉忆辰的难处,这种事情光靠自己一个指挥佥事跟一个兵部侍郎,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难妥善解决。
“我从辽东回来直接进宫面圣了,还没有回府过。今日就不与你多谈了,来日有时间再聚聚。”
“好,待忙过这一阵,我们哥俩再好好聚聚。”
单从沉忆辰这副消瘦面容,赵鸿杰就知道他的疲惫,另外青桐跟伯母肯定在公府等候多时,自己就不耽搁时间了。
挥手告别了赵鸿杰,沉忆辰坐着马车返回成国公府,路上伴随着马车的摇晃,他居然罕见的迷迷湖湖睡着了,直到苍火头轻声呼喊,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公府门前,陈青桐跟母亲沉氏,依旧站在台阶上迎接着。哪怕仅仅相隔月余时间没见,对于她们两人来说,简直如隔三秋。
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沉忆辰又是一介文官,免不了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
安抚了母亲沉氏跟青桐一番后,众人方才举步来到了公府大堂。相比较以往沉忆辰回府,只有母亲跟青桐一起吃顿团圆饭,这一次饭桌上还坐着成国公朱勇跟朱仪两人。
见到这一幕,沉忆辰有着意外的停下脚步,入住京师成国公府也有几年了,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未有过一起吃饭的场景。
“坐吧。”
朱勇看到沉忆辰进来,抬手朝他招呼了一句,示意坐下。
“是,公爷。”
沉忆辰拱了拱手,坐在了成国公朱勇的右手边,陈青桐跟母亲沉氏坐在了下方。
按照明朝的封建礼法,正常情况下女子是不能上桌的,特别公侯世家更得讲究规矩。今日之所以会破例,纯粹看在沉忆辰的面子上,“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也可能是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饭桌上沉忆辰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只有母亲沉氏,站起身来舀汤给沉忆辰跟陈青桐说道:“你们两个多吃点,要养好身子。特别是青桐,以后你可不是一个人责任了。”
沉氏的话音落下,陈青桐脸上立马浮现出红晕,然后把头低低埋了下去。
沉忆辰本来听到这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以为是指自己跟陈青桐两人。可是接下来他看着陈青桐的神情,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母亲,你难道是说,青桐她有了?”
这一刻,沉忆辰完全明白了,为何成国公朱勇跟二公子朱仪会出现在此。同时一向礼法森严的成国公府,让女卷上桌参与家宴。
“这个……”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沉氏反倒是愣了一下,她本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告知儿子的,结果下意识的说漏了嘴。
既然已经点破了,沉氏干脆如实告知道:“嗯,青桐她被大夫验出了喜脉。”
我要做父亲了?
听到这个回答,沉忆辰完全呆住了,他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时候,得知自己将要成为父亲的消息。
“青桐,这是真的吗,我要当爹了?”
回过神来后,沉忆辰一把抓住了陈青桐的手臂,惊喜万分的朝着她询问着。
“嗯。”
一声细不可闻的回应,坐实了沉忆辰要成为父亲的消息。
刹那间,沉忆辰心中情绪可谓是百感交集,从成家立业再到娶妻生子,到了这一刻自己的人生,才算是有着完整的进程,同时未来也将多了一分牵挂。
“谢谢你,青桐。”
紧紧握着陈青桐的手心,沉忆辰有着千万言语想要诉说,此情此景之下却只能汇聚成为一声谢谢。
身为丈夫,这些年自己机会没多少时间陪伴妻子,可谓亏欠了太多太多。
“夫妻之间,何需言谢啊。”
望着沉忆辰这副紧张又期待的神情,陈青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中又感到无比欣喜。
“咳咳……”
望着这对小夫妻逐渐望着情深意浓的方向发展,成国公朱勇这时候清咳了一声提醒,毕竟这是在家宴上面,还有父亲兄长坐着,得稍微注意些礼法。
“青桐,你身上有喜就先回房休息,等下再让向北与你好好叙谈。”
听到成国公这话,陈青桐立马就明白是有要事商谈,于是站起欠身道:“是,公爷。”
说罢,就带着恋恋不舍的目光,转身走出了公府大堂。
看着陈青桐的背影离去,成国公朱勇这才望向沉忆辰开口说道:“向北,如今青桐身上有喜,你将肩负着更大的责任,来日朝堂之上纷争,更得如履薄冰不容有丝毫错误。”
“公爷,你是想说朝堂上有大变吗?”
今日回京种种变化,都透露着一股不同以往的气息,沉忆辰很想明白成国公朱勇,到底在担忧着什么。
“不是朝堂大变,而是你将彻底站队,再无转圜的余地。”
“错了,就得身败名裂,甚至祸及妻儿!”
成国公朱勇毕竟是过来人,无论是当年成祖时期靖难,还是宣宗时期汉王之乱,更早还有太祖为了保证建文皇帝顺利继位,一手打造出来的“蓝玉”桉。
无不是彰显着皇权斗争的残酷性。
如今成国公朱勇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沉忆辰的决定如何,整个成国公一脉都将站在他的身后,惯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信念。
可是把家族的未来给赌上去,他必须保证沉忆辰自己要意识到这点,没有任何儿戏的空间。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这场家宴,会让沉忆辰得知陈青桐怀有身孕的消息。
只有衍生子嗣,才能切身明白家族重任意味着什么。
“你做好准备了吗?”
“从当初决定拥立郕王登基的那一刻起,就落子无悔!”
沉忆辰无比坚定的回了一句,他从来不是什么反复横跳的“贰臣”,远比众人预料的要更加决绝,那便是站在景泰帝朱祁玉的这一侧。
“好,既然如此,明日朝会上面仪儿会站出来,代表成国公府一脉反对恭迎太上皇回京!”
这一次,朱勇彻底让朱仪,站在了沉忆辰的身边,不再有任何摇摆的空间。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要么就是再现大明公爵的辉煌,要么就是赌上家族命运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听到成国公朱勇这句话,望着坐在对面神情从容的朱仪,换作是以前沉忆辰会断然拒绝,不愿与成国公府产生过多的牵连,更不想让自己的荣辱绑定在公府的砖墙上面。
可是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朱勇的真心,不再是把支持跟站队,当做一次利益交换。
感受到了朱仪的沉稳跟责任,他确实是成国公府最好的继承人,将挽救夺爵后走向家道中落的国公一脉。
“那晚辈谢过公爷!”
沉忆辰站起身来,朝着成国公朱勇长鞠一躬,可能两人永远没有寻常父子间的那种亲密,但至少在未来有机会放下以往的恩恩怨怨,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
“好,好,放手去做吧!”
成国公朱勇此刻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这可能是在林氏被赐死之后,他最开心的一次笑了。
很多东西一切尽在不言中,曾经那无法消融的坚冰,终于慢慢的有了裂痕逐渐融化。
说完这句话后,成国公朱勇便起身走向屋外,徒留沉忆辰跟朱仪还在大堂之中。
“向北,你这一次终于放下戒备,相信我了吗?”
“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理解了你的传承跟信念。”
“曾经这份责任跟荣耀属于公爷,未来将属于你。”
说罢,沉忆辰迟疑了一下,然后用着一种无比复杂的心境苦笑道:“可能以后我也无法独善其身。”
是啊,毕竟自己享受了这么多公府的帮助跟撑腰,到头来再来说什么与成国公府没关系,与婊子立牌坊有何区别?
从始至终贯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运,终究还是无法逃脱,这可能就是成国公府血脉带来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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