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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只要胆子大

    两天后,陆飞接到王晓帅的电话,如约来到银淀桥的小金丝胡同。

    在一间宽敞的大杂院里,聚集着导演组、摄影组、编剧班底、美术班底……

    这阵势,自然是剧本围读会。

    顾名思义,就是开机前的演习练兵。

    环视一圈,到场的除了他,崔琳,演他爸爸的赵意维,有一株花骨朵亭亭玉立。

    女人齐耳短发,样貌清秀,一瞅就是美人坯子,仔细一瞧,赫然是没长开的高媛媛。

    陆飞眉梢一挑,她是我戏里的小女友?

    高媛媛同样注意到他,四目相对,两人的手不经意间抬了一下,尴尬地僵住,不知道该不该自己先伸出手。

    “你好。”陆飞主动地自我介绍。

    “你好。”高媛媛眨了眨眼,指尖轻轻触碰。

    边上的编剧唐大年瞧见,“哎,王导,这就是你说的有灵气的小孩,胆子挺大的,就是不知道拍的时候,怵不怵镜头?”

    “拍了不就知道嘛。”

    王晓帅布置完拍摄计划,“散会,开拍!”

    开机第一场,往往挑过渡的过场戏,讨个开门红的彩头,蕴意顺顺利利。

    摄影组已经就位,机器架在门口,门板掉漆,杂物堆积。

    简单地走两遍戏,王晓帅叮嘱道:“不要有压力,其他主演和你一样,没有表演经验,你就照刚才排练的来,不要看镜头。”

    陆飞一点儿不担心,镜头完全背对自己,这场戏也不用说台词,简单地一批。

    “摄影组,到位。”

    “录音组,到位。”

    “3,2,1,a!”

    啪的一声,场记打下板,立刻闪到一边,看向推着山地车的陆飞,走进镜头,一步步进入大门,突然驻足。

    偷钱买的车,哪里能让家里看见!

    立马把自行车藏到不起眼的角落,左翻右找,找到两条残破的棉被盖住,接着搬家似的,又是废报纸,又是纸箱,层层加码,掩盖自己的罪行。

    “嗯?”

    监视器前,王晓帅眯了眯眼。

    副导演低声问道:“排练里没有,这小子在加戏,要不要喊停?”

    “不急,让这小子耍耍。”

    王晓帅就没想一条过,只是给陆飞机会找找戏感。

    全景的画面中,陆飞来来回回地走,目不斜视地盯着藏车的位置,确认发现不了,一步步地退后,深怕在门外看出蛛丝马迹。

    就这?

    搁专业演员,王晓帅会毫不犹豫地喊“咔”重来,因为演的全是无用功的套路,纯粹浪费胶片。

    就在此时,陆飞脚后跟碰到门槛,脚下一绊,踉踉跄跄,险些栽倒。

    突如其来的小滑稽,围观的崔琳张了张嘴,瞥见唐大年微笑:“这小子,有点意思。”

    他挠挠头,看不明白。

    只见陆飞在门外徘徊,确认180度无死角绝瞧不出偷藏的车,重新走进门,三步一回头,直到身影消失在墙壁转角处。

    就这?

    王晓帅摇头,“门槛绊倒”固然惊艳,但不足以让他保留镜头。

    刚想喊停,陆飞突然折返回来,光顾着藏车,忘记书包、外套还在车上。

    前脚怎么费力搬上去,后脚怎么使劲搬下来,一上一下,累得苦瓜似的脸上,大汗淋漓。

    陆飞用胳膊抹去汗珠,饱含深情地看向角落,露出轻松满足的笑容,那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活力,统统被摄像机捕捉。

    “王导,这孩子有灵性!”摄影指导赞许道。

    “咔!”

    王晓帅没想到陆飞上来就给他一个惊喜,一场过渡戏,演成颇有童趣的默剧,他三过家门设计的层次,节奏把控得恰到好处,还很会抓镜头。

    “怎么样,王导?”

    陆飞被喊来,并不担心像《喜剧之王》的尹天仇,因为抢戏挨骂,主角临场加戏,只有合不合适。

    王晓帅诧异道:“在家里练过,怎么想到这么演?”

    陆飞最大的依仗,就是当摄影师,拍的戏多,看的片多。

    一想到生活化,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嘿!老头》的李雪建,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头,喝酒手抖,抖得酒杯把牙磕疼,又滑稽又心酸。

    “想着我偷钱买车,我会怎么藏车。”

    王晓帅跟唐大年等人面面相觑,竖起大拇指,“想法不错,镜头感也很好,唯一的瑕疵,就是表情不够自然。”

    于是,陆飞按他的指点,再来两条,肉眼可见的进步。

    王晓帅满意地点头:“这条过了!”

    ………

    拍戏必须考虑成本。

    同一个地点的镜头集中拍摄,基本不会照着剧本拍,除非像大诗人陈凯哥,毕竟烧的不是他的钱。

    既然在小坚的家,陆飞的戏份自然最重。

    “过!”

    “嘶,又是一条过,已经6场了,这孩子灵气!”

    “别这么早下结论,刚才的戏不难,还要看父子戏。”

    剧组工作人员议论纷纷,甚至打赌陆飞几条过,一旁的崔琳、高媛媛瑟瑟发抖,亚历山大,同样的头一回演戏,做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王晓帅观察陆飞跟赵意维的对手戏,当着剧组的面前问:“你们怎么看?”

    众人相互对看,突然耳边响起陆飞的声音:“王导,我有个点子,我的台词可不可以不说?”

    “不说台词?”

    唐大年皱着眉头不喜,临场加戏,他这个编剧管不着,可改剧本,他非得站出来掰扯掰扯。

    名导删台词,他忍,因为他最大,制片删台词,他忍,因为他投钱,特么就你一个新人,也敢删我台词?

    他不爽道:“王导,你从哪里找来这么胆大的小孩。”

    陆飞翘起嘴唇,我不光浑身是胆,还最擅长白马银枪,七进七出。

    “他还只是个孩子。”王晓帅急忙安抚,“阿飞,你说出一个理由。”

    “我觉得小坚不讲话,效果更好。”

    陆飞提议试试,唐大年显然不服,试试就试试!

    摆开车马,赵意维望着气盛的年轻人,叹了口气,调整状态说台词:“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本来说好的事,现在又吹了,可是,我也没辙。”

    陆飞沉默着,手里拿起螺丝刀,熟练地修理vcd机。

    “人家妹妹点灯熬油的,多不容易,你还别说,人就考上重点中学。”

    赵意维道:“嘿嘿,这学费得交啊,我呀,跟你妈商量了,还是妹妹的事大。”

    又一次爽约,陆飞陷入沉默。

    大人做不到的承诺,就不要轻易对小孩许下承诺!

    换了一把更大的螺丝刀,面无表情地继续捣鼓,没有台词,没有爆发,完全是一个闷葫芦。

    三年又三年,他已经习惯了。

    懒地大吵大闹,已经失望到无话可说,就像夫妻之间冷暴力,最极致的愤怒,是沉默。

    王晓帅眼前一亮,唐大年眼神里透着不可思议:“王导,他真没学过表演?”

    王晓帅发觉捡到宝,乐呵呵道:“他还只是个高中生。”

    唐大年看得头皮发麻,这他吗是高中生?

    无声表演,绝对是高难度。声台形表里少了声台,等于自废一半的武功,纯靠肢体、眼神、表情,既让观众看得明白,还得明白戏里的情绪。

    他不情不愿道:“行,我同意不要台词。”

    高媛媛瞬间迷糊,怎么又同意?

    在她看来,陆飞只是在拧螺丝,一声不吭,虽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等父子戏一结束,中午开饭,崔琳屁颠颠凑到陆飞面前,高媛媛也不矜持,特来取经,像极了学渣、校花缠上学霸。

    她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简单也简单,演自己呗。”

    陆飞不藏私,统统抖落。

    新人有个屁的表演经验,笑该怎么笑,哭要怎么哭,一举一动,全凭感觉,与其自己靠近小坚,倒不如小坚接近自己。

    陈道名,就是演谁都像他自己!

    流氓皇帝刘邦演出康熙味儿,秦始皇也是,聂明宇也是,不是千人千面,而是千人一面。

    “演自己,我该怎么演?”

    “你可千万别演,生活中什么样,拍戏就是什么样。”

    高媛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见陆飞饿得前胸贴后背,打开泡沫盒,一荤一素,尖椒肥肠,西红柿炒蛋。

    她凝着眉,迟迟不动筷。

    “怎么啦,没有食欲?”他掰开筷子,两根棍相互刮了刮。

    “我不喜欢吃肥肠,味道都不想闻。”

    瞧高媛媛挑食,陆飞思考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肥肠全拨挑到饭上,大方道:“咱俩交换吧,我用西红柿炒蛋,跟你换。”

    “谢谢你,陆飞。”

    高媛媛抿抿嘴,看着陆飞扒肥肠盖饭,嘴里塞得满满的,登时霞飞双颊。

    崔琳张了张嘴,夹在他们俩中间,显得自己很多余。

    不远处,唐大年不由感慨,娘的,不光胆大,还色胆包天,竟敢公然泡妞,还当着他们的面!

    Hetui,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