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立威
于胜良被几个亲卫幕僚按在船舱里,嚎啕大哭。
于三已经给于胜良做了二十来年长随。派去安塞县打探消息的亲卫们向老爷回报匪情时,于三就立在旁边伺候呢。于知府召集官员们开会,于三也没闲着,把老爷的亲卫队长李烧饼唤来嘀咕了好一通,李烧饼不停的点头称是,随后便派了几个得力弟兄暗中扣下几艘民船,随即大家换了便装在岸边候着。听到外面喊杀震天,早有准备的府内众人在于三指挥下不由分说架起于胜良出了府衙后门就往船上跑,等关盛云大马金刀地坐在知府大人的太师椅上时,几艘小船已经在延河上划出十来里地远了。
于胜良几次要投水自尽都被众人拦下,老爷子挣扎时连踢带打的力气还真不小,有个亲卫居然还被早掉了几颗牙的大人狠狠咬了一口,捂着胳膊疼得呲牙咧嘴。眼看着于大人把自己折腾得虚脱了,精疲力竭的众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将其强按在舱里,面面相觑的围着看他趴在舱板上惊心动魄地哭。
船家哪里敢怠慢,百来里水路顺流而下,入夜前,众人便把被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的老爷子抬进了延长县衙。
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幸运,混乱中延安府各级官员小半当场丢了性命。闫文龙心眼活络,床头早备了套下人的衣服,听到动静不对,套上打过几个补丁的短衣便一头钻进下人房。等关建林率人冲进宅子问狗官哪里去了时,硬着头皮指了指后门,更领着他们“找到”床下的银箱,从而获得了信任——劈开银箱后,关建林甚至还随手抛给他一块约莫二两重的银子块。
莫翰韬也跑了。但匆忙中忘了换鞋子,厚底的官靴实在不是为百米冲刺般逃命设计的,不停的被踢到的杂物绊倒,摔得七晕八素地,没跑多远就被堵了回来,此刻与其他没逃掉的大小官员们被拴一起跪在廊下。
常文平则完全没动过跑路的心思:家小已经到达安全地带,自己在“那边”也有故交相识,只要别太倒霉遇到个愣头青不由分说当头一刀,还是不引人注意地老实待着最安全——关盛云们最关注的地方依次是知府衙门、银库、粮仓、官员们和富户们的宅子,客栈肯定不会是重点目标。再说了,在安塞还能找个借口跑延安府,从延安府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常知县又一次做对了。客栈里倒是来了伙乱兵,不过他们先是直奔账房,随后搜完住店客商的浮财就把他们驱赶到大街上无人再做理会。常文平混在人堆里猫着,街巷里无家可归的人们组成不同的人群,漫无头绪的躲乱兵忽东忽西地拥着,常文平时不时趁乱从这一群混入那一群,逐渐向知府衙门方向靠近,直到被立在阶上罗师爷发现。双方搭过眼神,罗师爷不动声色的对身边的喽啰交代了几句,不大会儿的工夫,常文平便坐在知府衙门的花厅里喝上热腾腾的香茶了,罗世藩立在旁边陪着。
如果不算只有一条街的神木县,这是关盛云第一次真正的攻占城市——好吧,神木县真不能算城市这话别让大小两位罗师爷听到就好。
虽然做土匪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毕竟是喊着“保境安民”口号在官军军营里长大成人的关大帅,此刻,内心里还隐隐保留着一些东西。按照罗师爷的吩咐,早就交代了部众:唾手而得的安塞县是进攻延安府城的跳板根据地,绝不能祸害,否则杀头。进了县城,也只是带了亲卫营驻扎在县衙附近以备万全,其他营都安排在四门和城墙上,不许乱跑。
从榆林府榨出来的物资很多,米脂绥德等地也有些缴获,关盛云索性把安塞小小的粮库开了,给百姓分了些粮,人心暂时安定了下来。因为有大军镇着,县里平素游手好闲的小偷无赖们安分了许多,哪个都不敢冒头,秩序甚至比常文平做知县时还好了不少。关盛云很是得意——对此,罗师爷只是淡淡的一笑。
罗咏昊知道,等攻下延安府城,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延安府在大明着实算不得什么繁华所在,可在几千叫花子一样的军汉眼里,那便绝然是人间仙境了!单单砖石结构的民居就让这帮只见过茅草顶土坯墙的家伙们瞠目结舌,更别说居然还有高达三层的临街沿河酒肆了!
一开始,这帮家伙还没敢太造次,直到有人追杀负隅抵抗的官军进了民宅。
然后……顷刻间,秩序荡然无存!
乱兵们沿着纵横交错的大街挨家挨户破门而入,劫掠、奸&淫、当然,还有屠杀。
有句至理名言:千万别落到不如你的人手里。
此刻的延安府正是验证。在这群乱兵眼里,府城里再不济的人家也是他们一辈子别想企及的生活,我要抢、我要占有、拿不走的我要毁掉!一个下午的时间,延安府几乎沦为人间地狱。
在那个下午,关盛云已经完全失去了对部众的控制力——指挥链彻底断裂:派出的传令兵找不到营官、营官找不到队官、队官找不到果长、甚至果长们,也无法保证身边一起抢劫的家伙就一定是自己的部下!
这一切,都在罗师爷的预料之中。然而,除了提前下达一条“不许放火,违令者杀无赦”的死命令以外,甚至关盛云在早前的军议上刚刚提个军纪的话头便被罗师爷打岔引了开去。
罗师爷不是什么坏人,但他是个明白人。
罗咏昊非常明确的知道:首先,这帮乌合之众进了城,见到平生未曾见过的繁华,绝不可能管得住自己、其次,军令一定要保持权威性。如果把犯了军令的人都杀掉,不用等官军来剿,这支队伍便会自行崩溃——那还不如干脆不说、第三,上至关盛云,下至最底层的伙夫辅兵,所有人都需要这样亲身经历一次。以后的路还有很长,有了这种经历,大家便可能走得更长远些。
抬眼看看太阳已经在西边半空摇摇欲坠,罗师爷对茫然不知所措的关盛云轻声说道:“大帅,时候差不多了。”
自打进了府衙,关盛云先是一屁股坐到于胜良的太师椅上喜不自禁。等心情平复下来,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坐不住了,虽然罗咏昊早打过预防针,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派出了几名亲卫去找营官们——满大街都是出逃的百姓和扛着提着举着背着大包小包抢来物什的乱兵,当然谁也找不到。于是开始在正堂来回溜达,溜达几圈便坐回椅子上喝水、不多久再起身转上几圈,然后再喝几口水……听到罗师爷的提醒,快要胀&破肚皮的关大帅终于站定,望向后者。罗咏昊点点头再次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兄弟们也该累了。派人找找罢,大半能找到。”
亲卫们骑着马在已经没多少人的大街上驰骋起来,边喊边跑:“大帅有令,营官速到府衙听令!队官集合周围的兄弟们原地待命!”
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一炷香约为今天的十五分钟),兴高采烈的营官们陆续都到了府衙大堂。关盛云摊开罗咏昊提前写好的清单,逐项分配任务:
高藤豆部负责延安府库的守卫。
尤福田、谷白桦、龚德润、张丁等率部分守东西南北四墙。
关野火、古白松率部搜索残余官兵。
从此刻起,除遇抵抗外,包括官兵降卒在内各部禁止妄杀一人。
各部缴获及所掠财物,一律上缴……
说到其他内容时还好,众人皆是嘻嘻哈哈地应着,关盛云刚刚念到这里,立时遭到众将的一致抗议,谷白桦第一个跳出来嚷道:“大帅,罗师爷!兄弟们拼了性命换来的浮财,怎地,便全缴了去?那个……交一半可好?”此言一出,引得其他人纷纷附和。
关盛云瞪起眼睛啪地一拍桌案:“混账东西,竟敢不听罗师爷的话?”
谷白桦等人正要强辩,罗咏昊清了清嗓子,抬起双手向下作势按了按,不急不躁地说道:“众位将军莫急,先听罗某说几句。罗某讲完,或交或留,各位自便,罗某绝不干涉!”
正堂里逐渐安静下来。罗咏昊轻笑道:“罗某想请教各位将军一件事:咱们……为甚么要造反?”
众人七嘴八舌地嗡嗡应道:“活不下去了呗”、“没活路了啊”!
罗咏昊一击掌:“说得对,活不下去了——要是能活下去,谁会做这般不要命的营生?”
在榆林府附近投奔过来的保定地主龚德润分辨道:“既然罗师爷也这样说,那,兄弟们刚刚发了点小财,便要收了去……”
罗咏昊神情一正,问道:“罗某再问各位一句:如果你怀里揣了抢来的百十两银子,你会如何?”
众将相互看了看,有些人慢慢有点开窍了。
罗咏昊提高了些声音:“各位已是将军了,今天可能看不上这百十两了。但你们的手下呢?你们手下的手下呢?罗某可以拍着胸脯向各位保证: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跑!”
众人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霎时间,正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听罗咏昊继续说道:“咱们人虽不少,但大半是一路收容、投奔过来的,彼此间还没结下什么过命的交情。抢到银钱的会想尽办法跑掉,他们会想着买上几亩地,最好再娶个媳妇!甚至,为了自己的逃跑,他们会砍翻守门挡路的兄弟、为了以后的平安,更会向官府告发咱们的所有虚实!没跑的全是这次没抢够的,等下次抢够了也会跑!且不论官府会一个一个全抓了杀头以儆效尤……”罗师爷有意顿了顿,厉声喝道,“就算他们能跑掉、那你们呢?你们能跑哪里去!就算官府最后能放过他们、难道官府还会放过你们不成!罗某可以很明白地告诉各位:能被当场杀了,便是你祖上积了德!到时节,我等都会被送到京师凌迟剐了!大逆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鱼鳞剐,前两刀割眼皮,三四刀剜双乳,再然后是一刀一刀地零割下阴卵子!连剐上三天三夜,每一刀剔下铜钱大的肉,等你变成一副骨架,人还活着,要等到最后一刀刺了心才会死!听懂了么!”最后一句,罗咏昊是厉声吼出来的。
众人全听傻了。
过了一会,谷白桦垂头抱拳道:“师爷教训得是。小人即刻便将那班私娃子死囚们抢的东西收了来。”
罗咏昊点了点头,柔声道:“各位能想明白这层道理便好。一会各位带上亲卫,每个队、每个果、每个人都要搜身。不过,搜身时手底下可以略松一松,给各人留上几两散碎银子,毕竟兄弟们都是提了脑袋做这个,总得留点念想……”说到这里,他有意拖长了声音,“至于各位,大帅早有安排,这次先各分上几百两,往后打个赏什么的总用得上……其实,在座的各位都是将军了,所有东西,还不都是咱们的!咱们——还用担心没钱花么?哈哈哈哈。”
众将轰然应是——如果说罗师爷在榆林府的表现已经让大家刮目相看,此刻起,众人心里对罗师爷简直仰为天人,发自肺腑地佩服到了极点。
罗咏昊又补了几句:“各位将军,这是咱们第一次拿下府城,算是偷袭得手,没遇到什么有组织的抵抗。往后这种情形多得是,届时各位很可能需要约束好部属才能顺利占领……嗯,或者说,保得住自家性命。攻城时,各部该怎么做罗某是外行,还请大帅吩咐。往后入了城,咱就按今天定下的规矩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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