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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章 屈辱

    一百五十五章屈辱

    孙府本来就不是几个言官能轻易撼动的,花出去这些金珠珍宝,更加加速了事态的平息。几个月后,这事便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孙杰再次领兵开赴战场——不过,这次不是继续去追张虎,张虎已经追不上啦,而是南下——奢安之乱终于爆发了。而那些所谓的“清流”,不久后则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击,如果没有后来突然发生的巨变,可能这个王朝的国祚还能再延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然,历史不能假设,更没有如果。

    明末的政坛云波诡谲,有的人身居一人之下的首辅高位,却万事不表态,谁来找都是“好好好”,再问其他则不置一词,人送外号“大佛”:看着庄严无比,其实也就是个摆设、有的人只是七品从七品的芝麻官,同时却是清流领袖,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孙杰遇到的这件事情,其发生和平息便是都应在几个芝麻官身上——而这件事本身,只是一场席卷大明帝国的巨大变故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给孙杰扣帽子,让他陷于困境的芝麻官是几个给事中,让孙杰解脱困境的同样是一个芝麻官,叫马全*。

    马全是个非常成功的小镇做题家。确实是小镇,因为马同学出身于一个军户家庭,爹在汉中府略阳做守备。做题成功到什么程度?你我十七岁还在高中死记硬背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人家已经中了进士(虚岁十八),而且,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了!咱们以前说过,别看民间把进士吹捧得牛气的不要不要的,但跟庶吉士相比,啥都不算!庶吉士的别称叫“储相”,只有最优秀的进士才有机会成为庶吉士——未来的大学士首辅次辅,都得从这里出来!这还不算完,二十一岁(同样是虚岁),人家授翰林院检讨了!

    看起来身份清贵无比又前途无量的马检讨前阵子遇到了一件超级忧心的麻烦事:老爹被下狱了。

    马检讨的老爹叫马成月,是略阳守备。张虎和方戈把卢光宇将军打尿了以后,直接挥师北上占了略阳,身为守备的马成月却提前逃了。被下狱,不冤吧?

    其实挺冤的。

    因为就在卢光宇大模大样进驻阳平关的同一天,马守备上书请求回家养病,然后就到京师找儿子来了。真病假病不知道——你说是真的吧,回来这一路何止千里迢迢,那个时代没有飞机高铁,老爷子走的是真不慢、你说是装病吧,修大人坐镇略阳大兵云集士气如虹,打赢了地方武官自然也能捞到一份白捡的功劳。若说马守备算准了祸在眉睫脚底抹油,这未卜先知的功夫也真够厉害的。但不管怎么说,程序上没毛病,反正没等到张虎来打,老爷子已经请假离开了。

    但朝里那帮清流谁能管你这个?深得圣上信任的孙杰那里都能折腾出那么多花样来,一个小小守备,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倒不是有啥深仇大恨,这帮人最怕的是没事可喷,只要有机会,逮谁都能当炮弹用,这叫职责所在工作需要。于是老马前脚进城凳子还没坐热乎就被抓起来扔大牢里了——是不是冤枉,你要相信朝廷明察秋毫。至于啥时候查,那说不好,大人们忙着呐,你耐心等着吧。

    小马同学以前不知道,现在可太知道朝廷大狱里是咋回事了。去牢里看了老爹一回,一进去就吐了。饮食什么的不说了,那个臭啊!所有人犯屎尿不出屋,粪桶满了,地上全是不可描述——牢子们才不会给你预备什么草纸……那环境,您自己脑补吧。小马亲眼看到一个渴急了的犯人在喝自己的尿!于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救老爹出来。

    小马同学长得眉清目秀,正史里记的是“长相姣媚”——这几个字您细品哈——在翰林院里很受同学们的欢迎,嗯,“同馆颇狎之”!啥意思,不难猜吧?为了救老爹,马检讨把心一横,去找左亦直了。这老左快六十了,但曾经跟二十来岁的小马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他也曾在翰林院做检讨,而且,对小马同学表现得关爱有加,史书上写的是“狎之尤甚”……

    那阵子,左大人可爽了,朝堂里想骂谁骂谁;下了朝,有“姣媚”的小马“曲事更至”,翻译过来就是曲意逢迎加无微不至有求必应,每天都是人生的癫疯,哦,错了,巅峰。其实小马同学犯了一个典型的书生型错误:你为了救老爹牺牲自己,情有可原。但跟那帮瞪着眼睛就能信誓旦旦地颠倒黑白的王八蛋们打交道,你该一手钱一手货才对啊!这倒好,不停地让左忘八卸货,付款当然遥遥无期!

    然后老左得意忘形,被刘子奇按住了一顿暴打。刘大人也是言官,拳脚厉害,骂人的功夫更是绝不在左忘八之下,边打边骂,当众把这事给抖落出来了!

    大明有很多事,你尽可做得,却说不得,虽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大家便默契地都装看不到,看不到就是没有。这下好了,窗户纸被捅破了,左大人脸上挂不住了。别看左大人官秩低,但算清流领袖,他说话,一大帮二三品的重臣都得买账。为了显示“我和小马真的只是工作关系”,跟几个清流同僚一合计,老马被判“杖四十,革职回籍”——潜台词是:明明程序合规,要是真有一腿,能判那么重吗?可怜的老马和小马。

    本来老爹就是真冤枉,自己忍辱含垢地也搭了进去,竟然落了这么个下场,小马同学能不恨么?艳名远播,大好前程不用再想了,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小马同学也混不下去了,卷了铺盖,跟老爹一起回了涿州老家。

    然后就意外地迎来了人生转机。

    话说秉笔太监李世忠,看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圣天子,忧心如焚。好在两个娘娘有喜了,决定去拜佛进香。李公公也是河北涿州人,是半路净身入的宫,而且,是挥刀自宫的。净身是个技术活儿,可不是闭眼砍一刀就完事那么简单,否则,太平天国洪秀全那厮,一口气抓了几千小童每人来一刀,无一例外全部惨死,不得已,这才用三千女官在他的天王府里干太监的活儿。这一行有很多禁忌和讲究,有些是迷信,但也有些举措,歪打正着地隐隐符合了某些朴素的科学原理。比如用开水烫刀子,这是消毒、比如切过之后要用麦管插进尿道里导尿、再比如,要两个人架着在院子里不停地走,这是让身体最大程度地分泌肾上腺素……李公公当年不懂得消毒,忍着痛抓了把香灰止血,当然也不懂得(懂得自己也做不了)用麦管导尿,然后就听天由命了。李公公不知道净身前要禁一段食水,还喝了不少酒给自己壮胆,尿渗出来就感染了,身子烧得火炭似的。眼看要没命了,挣扎着来到嘉靖年盖的药王庙拜药王菩萨。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抵抗力强,很可能二者都有,李公公最终转危为安,便有了今天。李公公一门心思认定老家保佑过自己的药王菩萨最灵,故而跟圣天子请了假,大老远特地回自己的福地给药王菩萨进香。

    李公公出了庙门便见到了跪在阶下的马全。看到那顶文士巾,心里一动,叫马同学上前搭话。客观地说,李公公算是个厚道人,第一他知道种地的辛苦,所以从来没为难过农民们、第二他对老乡们一直都挺照顾的。听马全讲述了自己和父亲的冤情,再了解到这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以前竟是庶吉士、翰林院检讨,李公公开心坏了:自己这可是捡到宝了!朝中那帮家伙成天不做正经事一味地捣乱,还不是仗着自己读过书,能把歪理讲出花儿来!眼前这位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以后谁再无事生非,咱家可有有用之才了!

    回到宫里向圣天子汇报了进香的经过,然后李公公便向圣天子讲述了“途中听闻百姓传言”的孙杰的遭遇。圣天子也是个厚道人,因为痛失爱子,曾下令罢朝一段时间不见百官,一切奏章悉由内阁处理,听说爱将竟受到如此不公的排挤,勃然大怒,当即传谕内阁,立即票拟处理意见。内阁那帮老狐狸都明白着呐:孙杰被乱咬就是那帮混账鸡蛋里挑骨头信口胡柴,反正孙帅现在好好的住在成都府算是清静一阵子也没遭罪,迟早还会继续为大明卖命,自己犯不着跟那群疯狗撕破脸,于是大家谁也不提这事到底怎么办,就这么悬着。现在圣天子直接过问,一切军报和俘虏的口供、川省三司的往来公文都是铁证如山,当然马上就票拟出“查无实据,该将忠勇无双”的结论。于是孙杰没事了,圣天子又赏了些零碎,恰逢奢安之乱终于爆发,孙杰便奉旨南下,成为第一批开赴战场的明军。

    李公公从孙杰追剿张虎又讲到了马成月的遭遇,当然,马全的“牺牲”只字未提。不出所料地,父子二人官复原职。从此,李公公在外廷得到了一个强有力、同时死心塌地的奥援,即将掀起一场席卷大明朝野的血雨腥风。

    身为武将,探听朝廷机要本就是大忌。孙杰想当然地以为,既然自己没事了,马大哥自然就没事了,于是便率部南下。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李公公在圣上面前只讲了他,却没提马千乘的事——因为邱乘云就是李公公推荐给先皇派出去的人。

    奢安之乱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时,张虎方戈已经引军北上,而程西则带着他那群百姓,假扮成川北的难民,浩浩荡荡回到顺庆府,继续留在川省给张虎做接应。顺庆府被克复后残破不堪,地方官正愁几十里见不到一个活人呢,一下子过来好几千流民,喜出望外地把他们安置了下来。

    *大家不难看出,我这里说的是冯铨的事。因为是架空,在所有重大事件和人物都有出处和原型的前提下,会有自己的时间顺序,不会跟历史百分百契合。那就不是了。

    本章中带双引号的文字,尽管能让不少人惊掉下巴,但确实是正史中白纸黑字记载的原文——当然,人物是虚构,比如“狎之尤甚”的左亦直,在真实的历史中,这件事情的原型是《东林点将录》里排名老四,号称“智多星”的繆昌期。

    btw,冯铨也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受害者。比如他有一个好基,哦,朋友——大名鼎鼎的周延儒!二人好到什么程度?睡一张床、钻一个被窝!

    这叫“同衾之好”!

    是不是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