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谋划
众将顿时安静下来。只听罗世藩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这场仗,很可能会是一场我军前所未见的血战。前期接战我军必胜无疑,但若是不能狠下心肠,杀到血流成河,杀到对方死绝,杀到无人可杀……只要手软,我军便是大败!小可不才,但对此等情形确信无疑!”
嗡的一声,众将炸开了锅。高藤豆第一个笑出声来:“少军师的神机妙算咱们都佩服。不过,少军师刚刚也说了,此战我军的对手可能是民。这民么,见了血,岂不是一哄而散?若是连拿锄头的村民都打不过,咱们岂不都是废物了?哈哈哈。”
龚德润接口道:“咳咳,龚某也觉得少军师似有些多虑了。老高的三个飞兽营都是见过血的,大帅的亲卫营和马队更不消说。三千久经战阵的战兵精锐,便是对上京营,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还怕什么乌合之众的乡民?话说回来,就算有啥意外,俺的刚锋营还能开过来搭把手哩。”
谷白桦自以为明白罗世藩的小心思,正想替舅哥分辨几句解围,关盛云一拍帅案:“都闭嘴!听少军师继续说!”
罗世藩向关盛云投去感谢的一瞥,转向龚德润沉声问道:“龚大哥,我知道你是条好汉。但我问你,短兵相接时,你觉得自己能杀几个人?”
龚德润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答道:“论武艺,我肯定不是谷蛮子的对手,不过,三五个应该不在话下吧。”
罗世藩笑了笑:“龚大哥过谦了。你说的是披甲战兵吧?如果是没有什么像样武器的布衣百姓呢?总要十个八个以上,对吧?”
众将不知少军师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龚德润也听糊涂了,犹疑着回道:“那是自然。不过,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砍倒几个冲在最前的,后面的自是一股脑跑了,也没必要非得不依不饶地追上都杀了啊。”
罗世藩步步紧逼地追问道:“话虽如此,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哈,那些百姓一个劲地冲上来送死,你当如何?”
龚德润仿佛有些明白了:“两军对阵,有敌无我。若是披甲,龚某自然不会手软。不过,对手若是一个接一个跑来送死的布衣百姓,时间久一些,龚某自问最后可能真会有些下不去刀……”
罗世藩双掌一击:“没错!”然后转向众将继续道:“想来,各位将军应该也差不多吧?在下在陕北便听过坊间有言,道是‘杀猪匠越老心越狠、杀羊的越老心越软’。因为你杀猪时猪会挣扎、会反抗,索性一刀下去最是干净;而羊子则不然,它就站在那里流着泪凭你杀!正常人做得久了,终归会有不忍下刀的那日。在下怕的便是这个。”
谷白桦不解道:“见得许多人死在前面,后面的人难道不知道逃么?”
罗世藩正色道:“在下以为,他们很可能真的不会逃的!至少在精神彻底崩塌以前不会。各位都看到了这里是啥样子,经过这些年鬼蜮般的生活,在下敢断言,此地剩下来的人,十有八九都已被魔障蒙了心智。我在齐老先生家盘桓的那几日,跟他们父子聊的全是此事。他们所说的,起先我觉得难以置信,但这些日仔细想来,越想越不对劲。咱们即将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全然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被灌输了什么,他们便会相信什么、他们过得猪狗不如,但还是以为生活在天堂里、他们对真正害自己落到这般田地的人感激不尽,为他们说话的人却都被视为仇寇!咱们更是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如何对待亲人、朋友、邻居的!他们对欺压逆来顺受,你想怎样便可以把他们怎样、但对弱小,则残暴狰狞百般凌虐,不仅毫无怜悯反倒乐趣无穷。他们甚至可以把亲生骨肉祭给猫狸野兽……这样的人,还能被称作人么?”
帅帐中一片死寂。
谷白桦张了张嘴,半晌,喃喃犹疑道:“应该不会吧?”但看看周围人的脸色,复闭了嘴。
龚德润叹了口气:“你是边陲出来的蛮子,不懂这些。”
高藤豆咬咬牙一拍几案,震得几上的茶杯险些翻倒:“那就杀!钢刀在手,识趣的逃便逃了,真若一心送死,也怨不得咱们!”——可见得关盛云部现下已经肥得流油,将领们军议的帅帐里竟像模像样地摆了茶几和椅子,而且,还有茶!
罗世藩摇摇头:“话是这么说,各位将军可能会好些,但你们的部下呢,到了那时节前赴后继涌过来杀不胜杀,各人真的能下得去手么?说实话,各位将军能比你们的部下好到哪里去,在下也是存疑。”
满肚子气恼一直没说话的张丁赌气道:“送上门给你杀偏又怕心软,那还打个屁仗呀!干脆还是绕过去算了!”说了一半,眼珠一转又赶忙补了一句:“要不,你们走你们的,狗贼们都盯着东边的水路,我带霹雳营试试偷一下南门?”
哈哈哈哈。帅帐中众将爆发出一阵大笑,将凝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张丁气急败坏道:“笑什么笑!老子抢来东西还不是人人有份!你们哪个不是两手血,娘的装什么好人!”
关盛云正要发作,罗咏昊轻咳了声对众人摆摆手:“各位稍安勿躁。小犬既已想到这一层,应该还有对策,且听他继续说来。”
罗世藩笑了笑,不过笑容显得有些苦涩。环顾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这仗,非打不可、南阳府必须拿下来。其一要绝后患,免去我军腹背受敌的后顾之忧、其二要立威。湖广是生疏之地,咱们对那里陌生,那里的狗官兵对咱们也陌生。我军这一路攻无不克的赫赫兵威此刻他们全然不知,难免有不少人心存什么立功的侥幸,若不能通过此战彻底震慑其心神使其畏我如虎,我军恐战不胜战。身处敌境,兵员和物资的消耗咱们拼不起。这第三么,”说着话,少军师用余光瞟了一眼张丁,“府衙里那些金银,更没有白白放过的道理。”
说到这里,见谷白桦不安地在椅子上抓耳挠腮扭来扭去,知道这蛮子妹夫已经急不可耐,忙继续道:“在下有个计较,各位将军听听看是否行得……”
……
出了帅帐回到各营,众将按照少军师的吩咐,把手下的营官、队官、把总们都聚了来,详详细细,耳提面命地把少军师一再告诫的话语传达给他们:交战时对方就是仇敌,绝不能手软,这次的敌人不同以往!不能心存侥幸搜死尸,绝不会有什么财物,反容易被敌人反杀。一开始军官们都觉得这些是废话,有些小题大做,但等真正明白了可能即将遭遇的情形,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关盛云把国清林单独留了下来。罗咏昊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小国,你觉得可以么?”
国清林毕恭毕敬地一叉手:“回军师大人,可以的。卑职的辅兵八成以上都是青壮,除去给尤将军、谷将军的七千人,老营这里本就预备了一万二千人。构筑营盘工事做云梯撞车什么的最多需要一半,另一半本就是给大帅助战用的。少军师既然定下战法,有张将军帮忙守着,舟筏上留五六千人足够了。卑职总计可以抽出助战辅兵一万五千人。如果不够,再添三四千人也能凑得出。若是发了刀上战场,恐怕只有给大帅预备的六千人可以做半个战兵使得,其他没见过血的怕是不行。但按少军师的计较,又不是面对面搏杀,俺让队官们盯紧些,当是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只是……”
罗世藩笑了笑:“国大哥,用不得这许多人。八千人足够了。料敌从宽,你给咱们预备一万两千人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妨,不碍事的。到时候换人不换弓,两三千张弓咱们肯定有的。”
罗咏昊拿起手边的账册,边看边道:“弩机咱们总共只有四百多具,都配到各营弓兵手里了。船上还有三千五百多张步弓、七百一十张马弓,羽箭有八万多支……嗯,就是羽箭怕稍嫌有些不够。”
关盛云接道:“那也没其他办法了,现做来不及了,布一些拒马罢。”
罗咏昊点点头,转向国清林:“小国,你马上安排人把弓箭都卸下来。哦对了,务必让大家熟悉一下。”
国清林咧嘴一笑:“军师大人放心。俺平时扎营后闲的没事做,总会带人射点兔子山鸡什么的打打牙祭。射箭这事,百步穿杨肯定要下死工夫去练,但上手却不难。又不需要什么准头,有大半天时间就该差不多了。”
罗世藩道:“国大哥说的是。射得准不准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尽可能射得远。咱们人手足够,不用惜力。还有就是轮换要组织好,十人一组,十组一队,五队一个小阵。每个小阵后面要留些备用的弓手,断了弦,折了弓,膀臂抽筋都是免不了的事,切不可急切间乱了章法。”
国清林挠了挠头:“啊?还要这许多事?俺还以为把人领来分一下队伍就好了……”
罗世藩笑了:“可不是。列阵的地方、进退的次序、箭只的供应,都要提前琢磨好的。”随后转头道,“大帅,爹。俺陪国大哥一道去吧,给他搭把手。”
待二人离了帅帐,关盛云望着罗世藩离去的方向盯了半晌,对罗咏昊感叹道:“军师生得好儿啊!”
罗咏昊叹口气:“唉,世藩脑筋确是活络。然而……”
关盛云佯怒道:“然啥?俺可绝不愿遇到贵父子这般的对手。”
罗咏昊闻言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关盛云是在开玩笑,也不禁莞尔。二人的命运不仅已经牢牢地捆绑到一起,这一路的血雨腥风,彼此间早已结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随后想了想,眼望着关盛云关切道:“大帅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关盛云摇摇头:“前路生死尚未可知,哪里顾得上这些。”
罗咏昊目光一闪:“以当下情形看来,咱的前面,倒还真似有些出路。”
关盛云精神一振,接道:“哦?军师可否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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