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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南进

    第100章南进

    嵩县已经被高、尤二位清理得很彻底,连城门都卸了下来,从知县到杂兵死的死掳的掳,不存在任何威胁,关盛云和罗咏昊让大军径直穿城而过,渡过伊水驻扎在东岸,二人则带了几名亲卫在罗世藩的接应下都住进了齐家大院。

    第二天清晨,关盛云和罗氏父子也渡过伊水,大军在高藤豆沿途留下塘骑的引导下向伏牛山基地行去。

    高、尤二位先锋设立的临时基地在伏牛山脉的腹心,淯水(今白河)的发源地附近。这个地方今天是白河镇,在嵩县的正南偏西一点,直线距离约一百五十华里,不过当年仅有散居的几户人家而已。

    像高藤豆尤福田一样,关盛云的大部队没办法直接南下。几万人马一头扎进渺无人烟的伏牛山脉是不可想象的,即便能寻到山中野径,辎重大车也绝对没办法通行。生活在现代的人远不如古人了解高山密林的凶险——在那场伟大的卫国战争中,真正给第一次远征军造成巨大伤亡的并不是缅甸的日军,而是野人山!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出师不利的杜聿明张皇失措,带领远征军主力一头扎进莽莽山林……最后能挣扎走出来的,仅十之二三而已——这还是各种保障技术远超古人的近现代化精锐军队!反倒是没有各种现代技术可依靠的古人,对大自然的敬畏比今人高得多。无论是高尤二将还是关盛云,都是先沿着伊水向西逆流而上,随后向南行军,到达栾川镇(今栾川县)后再折回东面,行军路线像一个小于号(“<”)。

    伏牛山的腹地热闹非凡。两军会师后,受地形限制,五六万人马的营地绵延开十几里路,单就消耗的粮草,每天便要吃掉一座小山。关盛云从陕北这一路下来连榨带抢已经不能用富得流油来形容,再带上了函谷关和新安县的缴获后,此时单纯依靠辅兵已经完全不够,甚至需要动用一部分战兵协助运输粮草辎重。即便如此,每天看着罗咏昊统计的消耗,依然心痛不已。好在国清林派给高尤二将的一万多辅兵都是好手,这阵子已经打造好六百多只舟筏,还有近八百只也将近完工,估计再有两三天的功夫就能一切就绪。

    木筏用来载人,大不了湿了裤袜。而粮草辎重不能沾水,马匹等牲畜也必须用船运。照理说,打造木船是硬碰硬的技术活,绝不可以如此马虎。单就木料一项,便要准备个几年:刚刚伐倒的大树不能用,要先扔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阴干上两三年——风干的过程中,木材开裂是肯定的,问题是谁也说不好它会在哪里裂!到了时间,根据开裂的情形再锯成堪用的板材,能用哪里用哪里,能用多少是多少。如果是新木头直接下水,这样的船只最多只能撑一年:这期间木料会慢慢变形,等变形的张力大过船钉的铆合力,便当场散架给你看!不过此时的关盛云并不需要打造一支永久性内河舰队,反正是一次性用品,到了湖广这些舟筏便完成了历史使命,那里河道纵横,想必有的是能“征用”的船只。因此,没人在乎其耐久性如何。

    从安塞县、延安府、陕州府等地掳过来的二十几个专业造船工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个个倒背着手在临时造船厂里溜达,不时停下脚步神气活现地指点着。岸边有二百来人在满头大汗地挥舞着木槌砸藤条——那些老藤不久便变成一团团粗麻,乱遭遭地堆在地上晒着。

    新船下水,那些第一次造船的辅兵们又是一场虚惊:几乎每个接缝的地方都在渗水!半天不到的时间,船底的水就没了脚踝。老船工们看了呵呵地笑:“莫事莫事,木头泡一泡就涨了,自己便能把细缝堵得死死的。到时候把舱里水淘一淘就好哩。”口里说着话,让人把粗麻夯进较大的缝隙里,干干的粗麻也涨发起来,把漏水的地方堵的严严实实。

    过了不多几日一切准备停当,大军离岸登舟,沿着淯水向南阳进发。明时的南阳府正北方向,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村镇,尤其是经过钱玉川几年来装神弄鬼的折腾,连石桥保(今石桥镇,在南阳以北五十华里左右)也没剩几户人家,那时也没有鸭河口水库,关盛云大军舟筏首尾相衔顺流而下,浩浩荡荡蜿蜒开十几里水路直扑南阳府。

    尹二五又被饿醒了。

    明晃晃的日头高高地挂在南边半天上,已经是将近晌午了。昨天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尹二五便早早地回到破屋里睡下了——跟陶十六、孟有财那一大帮子人在野地里徒劳地刨了大半天,几乎一无所获。也难怪,北坡已经被几百上千人过筛子似的趟了那么多天,能指望找到啥能吃的东西?还不如早点睡下,睡着了便不觉得肚子饿了。而且,少活动,尽可能地躺着,饥饿感也会轻些。

    尹二五是七月二十五那天降生的,所以,像很多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叫了这个名字。

    饿醒了的尹二五没起身,瞪着坑洼不平的土墙在想事情。

    尹二五可是真的过过几天神仙般的好日子的。雪白的馒头,就着肥得乱颤的白花花的大肥肉,狠狠一口咬下去,油脂顺着嘴角淌下来,再咬上一口脆生生的咸菜疙瘩……那个滋味,简直没法形容!想来天上的玉皇大帝过的日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那阵子,街上的狗子们都成天跟着人跑——人吃得好,拉的屎对狗子们来说吸引力也格外的大。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

    等南阳府城里外的乡绅富户们死的死逃的逃,也就半年不到的光景,尹二五们就很难再吃到肉了。嗯,那些狗子们的好日子更短,很快就被杀光吃尽了。街上倒是偶尔还能看到野猫,不过没人敢动它们的念头——钱大人说了,这些都是神兽哩!富户们没死绝那会儿,南阳府到处都可以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地溜达,旁若无人神气活现的样子,真像那么回事。不过等到后来,鼠雀都被饥饿的人们捕食一空,它们的好日子也到了头,除去病死饿死被同伴分食的,剩下的一个个皮包着骨头步履蹒跚,像从地府里逃出来的,大白天看着都糁得慌。

    钱大人可真是个大好人。如果不是钱大人,尹二五们还不是得一辈子半饥半饱地活着?起先是蝗灾,那叫一个惨。遮天蔽日的蝗虫像从地缝里突然冒出来似的,呼啦啦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等它们再次腾起,那片地便像疮疤一般秃了。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眨眼间就变成一片焦黄,寸草不生。每隔上十几年,老天爷就会给这里来上这么一下。尹二五,以及他的同伴们的爹娘爷叔,有不少便是上一次蝗灾不久活活饿杀的。

    等蝗虫离开南阳,城里乡下的富户们纷纷像以往一样,搭了粥棚,那些连种子粮都没剩下的苦人们,差不多每天能喝上大半碗稀亮得能照见人影的清汤寡水。尹二五看见别人的样子便能猜到自己现在啥样。心里知道,再过一阵子,自己就算勉强没饿死,肯定也变成个活鬼似的。不过,还是打心里感念着这些富户——人家的粮食也不是偷抢来的,白白拿出来给你熬粥续命,这是恩德!再说了,谁也说不好这场灾要持续多久,来年若是旱了涝了,都是保不齐的事。受灾的那么多人,人家总不能把家底全拿出来给你一口气吃掉呢。

    不过,尹二五们的感恩之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排队领粥时听旁人议论,钱大人发告示说,那些蝗虫不是自己飞走的,是玉皇大帝派了神猫神狸把它们赶走的哩!站在一旁看管家杨伯分粥的杨员外听了啐一口,说胡扯哩,遭了天灾还腆着脸说甚么祥瑞,也不开州仓,狸猫们吃的怕不是蝗虫,而是姓钱的良心!

    马老七已经领了一份粥,三两口喝完了又去排队,还夹塞推人,被杨员外觑见,直接拎出来搡出去,还告诉杨伯明天不准给他粥吃,恼羞成怒的马老七便去找了衙役张麻子——杨庄的人都知道,去年张麻子几个来催粮时带的斗子是私做的,庄户们鼓噪起来,有人请来了杨员外。暴脾气的老员外当场抽了每人一顿大耳刮子,罚他们头上扣着私做的斗子在麦场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第二天,钱大人亲自带府兵把杨家大院给抄了!开始杨庄的老少爷们还真有几个想拦着些,钱大人扬声说姓杨的是谋逆,诽谤朝廷,谁拦着谁就是同伙,要一起杀头!张麻子几个帮衬着喊,等府台大人抓走了人犯,私藏的粮食大家随便分,便没人再上前了。

    官兵们抬着箱笼押着杨家男丁们都走了,马老七孟有才几个带头冲进了杨家。等他们扛着怕不是得有百多斤(明斤)的粮包出来,围观的所有人都不再记得什么叫做恩义,起先是犹豫着脚步往院子里挪蹭,不久便红着眼全冲了进去……

    再往后,所有没啥硬靠山的富户们,一个接一个地被人想起来曾经诽谤过朝廷……

    尹二五们的好日子降临了。

    *明朝的田赋,往往都是由乡绅代为收集,统一上缴。衙役是贱业,一般情形下,欺负两眼一抹黑的乡民很正常,但对乡绅绝不敢造次,尤其是有功名(比如秀才)者。张麻子收粮时带了私做的大斗——回衙交差时,多出来的便落入自己腰包,所以挨了杨员外的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