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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星子抚迟暮

    透过密林的枝缝,有清冷的月光透进来,将万事通的脸色照得惨白。

    记得第一次在地下城外看见万事通的时候,他站在月光之下,密林之前。

    身穿一袭白袍,高贵得不可一世,像是不染俗尘,像是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他把玩着世间,居高临下。

    可是现在的万事通任由自己牵着,像是即将脱线的木偶。

    回眸去看,万事通的嘴角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的,他的眼中都是奉祁的模样。

    霜露已经打湿了两人的裤管,但是奉祁依旧是不管不顾的想要带着万事通离开。

    不过万事通的身子的确是不允许他这般逃离。

    他停了下来,奉祁也就不敢继续用力拉扯。

    两人的额间都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但是奉祁的脸色却是越发的红润了。

    “奉祁,他们就快要来了,你走吧。”

    可是奉祁却是不愿意的,自己本就是要带万事通离开的。

    万事通松开了奉祁的手,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在安抚着什么。

    “不要担心,死亡不过就是一场长眠罢了,等我睡醒便是好了。”

    他站在原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副样子,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命都咳出去了。

    万事通的嘴角渗出了血迹,他看着自己掌心的鲜血,竟是忍不住的笑了。

    他的确是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他真的要死了。

    奉祁的心头一惊,上前便是打算扶住万事通。

    万事通却是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奉祁,低着头,似乎是不愿意奉祁看见自己的模样。

    “就到这里吧,我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这时候,沈池从一头走了过来,喘着粗气,全身都被打湿了,发丝也沾满了露水。

    见到万事通,他冷着脸便是快不走近。

    他一把便是揪住了万事通的衣领,死死的瞪着他,却还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盛司铭,你要是想死我不会拦着你!你混蛋!”

    但是万事通只是在笑,带着满嘴的血,笑得那样的苍白无力,笑得那样的柔情蜜意。

    “你慌什么,我还没死呢。”

    沈池愤愤的将万事通甩到一边,背过身子,奉祁只能看见你他的肩膀在抖动。

    看来真的是愤怒到了极点。

    但是听着身后万事通粗重的喘息声,他还是转过了自己的身子。

    他再次看着万事通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再也看不出其他的什么情绪。

    他蹲下身,几乎只是轻轻一用力便是将万事通搀扶了起来。

    他冷着脸,淡淡的说道:“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你。”

    “倘若真的回去的话,怕又是要浪费你,不,浪费鬼王大人不少心思吊着我这条命了。”

    他转头看着奉祁,“奉祁,朝廷有人追过来了,但是不确定究竟是谁,你能不能……”

    奉祁点了点头,径直抽出了逐月。

    “你们只管去吧,后面的人我自会挡住。”

    说完这话,奉祁便是朝着两人的身后走去。

    看着奉祁渐渐离开的身形,沈池也打算将万事通拉上自己的后背,但是万事通却是不乐意的。

    他干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在原地坐下,“别折腾了,你知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的。”

    “这句话你在几年前就说过了,我不想听。”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是知道的,对吗?”

    可是沈池还是低着头,只是在喃喃自语,“跟我回去,你一定会没事儿的。”

    本就是虚弱至极,全靠着地下城的诸多珍贵药材吊着,但是现在却是受了多日的风寒,早就是伤及肺腑,无可救药了。

    “我会救你的!我会倾尽一切救你的!”

    沈池最终还是蹲下了自己的身子,他望着万事通,眼中流露出了悲伤。

    “我们回去好不好,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你也答应过我,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不可以骗我第二次!”

    万事通无力的笑着,“傻小子。”

    他忽的抬起了自己的手,摸了摸沈池的脑袋,满眼皆是慈爱。

    “那么你就代替我好了。”

    沈池没有说话,只是固执的还是想要将万事通拉到自己的后背上。

    他精心布局了那么多年都是为了眼前的人,都是为了让他回到以前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可是盛司铭啊,他可是最疼爱自己的盛司铭啊。

    他是那个满腹筹谋,会指点江山的盛司铭!

    盛司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一样的固执,就和小时候一样。”

    “我跟你回去,但是不是现在。”

    盛司铭用力的拍了拍沈池的肩膀,“你知道奉祁的重要,将她带出来,我们一起回去。”

    沈池下意识的便是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将这个狡猾的人独自留在这里。

    盛司铭笑了笑,“我言出必行,你知道的,鬼兵暂时找不到我,他们也不会找到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沈池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只是呆呆地看着盛司铭。

    “等我回来。”

    他一直都在盛司铭的身侧,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自己也没有本事去戳破,自己不愿意承认那样惨不忍睹的结果。

    那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和自己说着以后,想来想去都是没有他的以后。

    盛司铭的确是一个十足十的坏人,也是一个十足十的掌权者。

    沈池总觉得这样一眼就洞穿人心的人当初怎么会被盛司卿暗算?

    沈池朝着奉祁的方向飞奔而去,心中却依旧想着盛司铭的事儿。

    自己算是抛弃他了吗?

    是的,自己不就是抛弃他了吗?

    因为自己知道一切却还是放任他不管不顾,只为了那所谓的大局,只为了那精心布置的棋局。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鬼王,不是为了玄肆,也不是为了……

    寒风不断的刮过脸庞,这股凉意并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缓慢的。

    它只是缓慢的钻进了自己的体内,再缓慢的侵蚀自己的整个身体。

    随着冷下来的还有其他的东西,沈池忽然便是笑了,只是连笑声都埋没在了风声里。

    等到确认沈池离开之后,盛司铭再一次的站了起来。

    他拢了拢自己的斗篷,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忽的伸出冰冷的手,似乎是想要触摸遥不可及的星光。

    地下城可看不了这样明亮璀璨的星子,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这片静谧的天空了?

    三年,五年,或者更久吧……

    他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但还是勉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双脚断断续续的踩在了厚厚的枝叶上,清脆的响声在耳边总是格外的明显。

    但这并不是枝叶被折断的声响,而是霜层被踏碎的声响,脚下是软软的,满是不真实。

    走累了便是在身侧的乔松上靠一靠,短暂的休息可以让自己走得更远。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最后连月光都是不剩的了。

    盛司铭的呼吸声越发的粗重了,他觉得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胸口闷闷的。

    但是他还能继续往前走,因为已经适应了黑暗。

    身在黑暗中的人最容易恐惧,恐惧看不见的地方,恐惧一切未知的事物。

    但是盛司铭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够长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撼动自己了。

    他的步子在豆蔻林中越走越远,远到他已经麻木了,也许是冻僵了,但是都无所谓了。

    豆蔻林,这个名字还真的是好听。

    但是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埋葬了太多的人,也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当初三千豆蔻年华的少女皆是葬身于此,她们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乔松林,那时候这里还是野兽肆行的死地。

    后面干脆叫做豆蔻林了,那么多的少女,用性命换来了这个美好的名字。

    耳边传来河水汹涌的奔腾声越来越近,万事通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近了,近了,更近了。

    盛司铭终于到了。

    他站在岸边缓了半天,最后缓缓的从自己的袖口中拿出一把匕首。

    这是他方才从奉祁的身上拿下来的,是沈池送的。

    要是沈池知道奉祁将他送的东西弄丢的话,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但是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也好,有时候隐瞒才是最好的选择。

    “殿下这是要走了么?”

    暗处却是突然走出一人,是杀心观音。

    但是此时的杀心观音只是满脸淡然的看着眼前不堪一击的男子,双手空无一物,只是静静的搭在一起。

    看到来人,盛司铭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却是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盛司铭深吸了一口气,“嗯,要走了,也就不再贪恋于世了。”

    杀心观音忽的单膝跪地,“那么便有微臣来送殿下最后一程。”

    他的脑袋埋得很低,使得盛司铭看不清他的模样。

    盛司铭扯开一个苍白的笑,一字一句的说道:“时鸿鹿,我知道,不是你。”

    杀心观音时鸿鹿做事向来严谨,想杀的人他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想要保留的秘密也不会被泄露。

    暴露自己所在的不会是他,自己也从未怀疑。

    自己设想过自己的多种死法,只是没有想到会提前那么多。

    时鸿鹿还是没有抬头,依旧将自己的脑袋埋得很低。

    只是这一次,他双膝跪下,将自己的身子也放得很低。

    “微臣恭送殿下。”

    太子盛司铭自刎于河岸边,应该是失踪已久的太子再一次的死去了。

    他的身子软绵绵的倒入汹涌的河水之中,很快便是被河水席卷而去。

    那个当初即将继承皇位的太子,那个原本可以站在高台上仰视所有人的神明,死在了肮脏的水里,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时鸿鹿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也没有抬起自己的脑袋。

    他只是静静的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已经重物落水的声响。

    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只是觉得毕竟是皇室血脉,自己身为皇家的人,就应该这样做。

    也许不能保全他的尸身,不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入殓皇陵。

    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看着,就这样看着,仅此而已。

    世间每一天都有太多的人要死去了,是百姓,是贵族,也是皇族。

    看到生命逝去自然会叹息,但是能做的也只是看着罢了。

    良久,直到四肢开始逐渐麻木,时鸿鹿这才站起了身子。

    他看了一眼奔腾的水面,里面甚至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锦官城外柏森森,秋寒正劲破魂弓,岂敢问苍天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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