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音落下,黄琼倒也没有犹豫。直接一躬身道:“父皇,儿臣自入宫襄理政务以来,时日越长越是感觉到如履薄冰,也越感觉当初父皇,治大国犹如烹小鲜的教诲,无比的正确。更感觉到自己,也过于缺乏历练,更缺乏处理事情的手段。现在批折子,也都慎重了许多。”
“而儿臣以为,正像是您训示的这般,此次山西平乱实则是三分剿、七分抚。而这剿抚究竟该怎么剿、怎么抚,却是一个很大的文章。这个制置使的人选,即要有能力、有经验,但也更要有手段。既要处置灵活,但也不能无原则、无底线的退让。”
“可儿臣现在感觉自己,最缺乏的便是经验。这不是儿臣不想去,而刻意找出的推脱理由,而是儿臣感觉到自己真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儿臣在郑州的善后,虽说得到父皇认可。可郑州毕竟只是一府,无论是所辖地界还是丁口,都远远不能与山西路相比。”
“儿臣在郑州府的做法,拿到山西路未必就通用。儿臣经验还有些太少,性子又有些急躁。此次山西平乱,作为制置使并非是要统军在一线亲冒矢石。更多的是居中调度军务、政务齐心协力,以及协调朝中诸有司、山西路所属诸州府县,共同出力、统一行动。”
“可儿臣在这方面经验,几乎是一片空白。儿臣在郑州时,与朝廷以及河南路方面事宜向来,都是由简雍来协调的。父皇,处理政务的经验,是需要时日来积累的。儿臣在京中可以由父皇来把关,即便是出了一些问题,也可以随时得到父皇的教诲。”
“但儿臣若是真的去了山西路,就需要完全依靠自己处理这些事宜。可儿臣在这方面,却恰恰经验不足。而且儿臣手段过于强硬,此次山西路平乱要刚柔并济,剿抚并重才是正路。一味用强,只能酿成更大的祸乱。所以儿臣自认为,绝非此次去山西最适合人选。”
“方铭此人即做过转运使,也做过一路首宪。无路是治理地方,还是调理经验丰富,为人无论是手段还是手腕都不差。最为关键的是,儿臣以为此人居中调度能力极强。此次山西路平乱,需要朝廷与山西诸州府县,以及山西路诸军齐心协力才可以。”
“在这一点上,儿臣至少现远在不及此人。儿臣绝不是有意识的推脱此次差事,而是自认为眼下的能力,还不足以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父皇,一味的揠苗助长,只能适得其反。如果父皇一定要儿臣去山西,儿臣自愿做苏铭的副手,协助苏铭处理山西事宜。”
其实,黄琼之所以拒绝了去山西的事情,除了这些理由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之外,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黄琼认为此次山西乱局,看似在山西,实则根子在陕西与陇右二路。没有遭受旱灾,眼下尚还算富裕的山西路,都尚且如此。
那么此次旱情严重的陇右、陕西二路,真正的情况也许会更糟。眼下二路报平安的那些折子,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地方官员在粉饰太平。山西路眼下的乱子,其实解决起来并不复杂。但陇右与陕西一旦乱了,那就是天大的事情。更何况,在陇右还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至于去年老爷子,从哪些宗室手中打秋风,弄来的那些钱粮,真正能入到二路灾民口中的有多少。就从那些宗室,那段时日在温德殿与京中的做派,黄琼几乎可以断定寥寥无几。自己又被告、又当审判者,那些人真的能够完全执行朝廷的政令,根本就不可能。
眼下的山西,远还没有到需要自己亲自出手的地步。选择一两个有能力,有威望的官员去处置足以。自己若是去了山西,被山西事务缠的抽不开身。一旦西北真的陷入大乱,到时候可就无人可去了。这才是,眼睛盯着是陇右、陕西的黄琼,不想去山西的真正理由。
对于黄琼的解释,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色倒是放缓了一些。尽管内心还有些不认可黄琼的这些理由,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黄琼说的极有道理。看着皇帝缓和了一些的脸色,黄琼咬了咬牙后又道:“父皇,其实山西路眼下的民乱,儿臣倒不是很担心。”
“儿臣担心的是,陇右与陕西这二路。若是那里出乱子,那才是真正的大乱子。二路虽说降了一场透雨,可旱情远未到彻底缓解的时候。而且这场雨,下的也有些晚。至少今年的收成恐怕依旧是全无。儿臣以为,现在朝廷最应该做的,除了追责、处理山西失职官员之外。”
“还应该派一得力官员,全力去陇右、陕西二路,清查二路旱情以及赈灾情况,以免到时候出现更大的乱子。父皇,陇右、陕西二路民风彪悍,又有党项、吐蕃、回纥诸蕃杂处,一旦出现乱子,可远非山西路几千灾民引发的乱子可以相比的。”
对于黄琼后面的这番话,皇帝虽说点了点头,但却是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只是在沉吟半晌后,还是将话题放在了山西路道:“方铭出任这个山西路制置使不适合,他现在还是待罪之身,由他去统带山西路文武官员,协同扑灭此次变乱,恐怕压不住那些官员。”
“那就将傅远山与方铭的职务调换一下,由傅远山出任山西制置使,方铭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接任山西路安抚使。由京兆诸粮仓、河北路大名府、山东路德州府各调三万石粮食,入山西路以备用。同时,从四大营各抽调两千军马,进驻潞安、泽州二府。”
听到在自己,还是反对由方铭出任山西制置使后。黄琼居然将他提议的方铭与傅远山,这二人的职务对调,皇帝微微一愣。语气却是有些不悦的道:“难道,在你的眼中,这满朝文武官员,除了方铭之外便无人可用了?你可知道,若是他一旦处置不当这后果吗?”
“可不单单是朝廷靡费粮饷,你这个保荐人在朝中的威信,也要大受影响。方铭在理财上的确才华横溢,这一点朕也不否认。可在掌握全局上火候还差了一点。有些方面甚至有些偏软,更没有做过正印官。以山西眼下的情况来说,相对傅远山来说,朕不以为他是合适人选。”
皇帝这番胡,几乎已经等于明确在告诉黄琼,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但黄琼只是犹豫片刻,却还是坚持道:“儿臣,还是以为以山西路眼下的整体态势来看,如果此次民乱其中并没有其他文章的话,傅远山与方铭搭档是最为合适的。如果需要加强,那就调简雍为转运使。”
说到这里,黄琼抬起头看了看皇帝,听完自己这个态度之后,有些微妙的脸色,咬了咬牙道:“儿臣知道,方铭的屁股底下并不干净。他是能员干吏,但绝对不是清廉如水之人。但这个时候,山西那边更需要的就是这种,既要有手腕更要有能力的干吏。”
“若是只派一个只会官清如水,但却面对乱局束手无策之人,只能是误事。儿臣也正是知道,方铭并非是那种清廉之臣,所以才提出从御史台选派一干将,出任此次制置副使兼山西路按察使,专门监督此次处置事宜。再加上傅远山这个强项令,想必方铭也就不敢太过分。”
黄琼的坚持,让皇帝也有些无奈。看着一脸平静的黄琼,皇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的坚持,那朕就答应你。正好通过此事,朕也要看看你识人眼光如何。你草拟一道圣旨,命傅远山为山西路权知制置使,总理山西路军政二务。”
“山西路文武诸官悉由其节制,全权处置此次山西路平乱事宜。四品以下官员,又先罢免后上奏之权利。起复原河南路安抚使方铭,为署理山西路安抚使。起复原枢密副使何家铲为山西路节度使。调郑州府同知简雍,为山西路转运使兼晋阳知府。”
“调御史台右副都御使谢若钦,为制置副使。以山西路学政,转任山西路按察使。其余平阳、泽州、汾州四府官员,以及平阳兵马使、平潞汾兵备道此次处置失责,由吏部、御史台会同审理、严厉追责,所缺人选,所需替换官员,由吏部、兵部抓紧推荐。”
黄琼的动作很快,皇帝的话音刚落下,他这边圣旨已经草拟完成。对于黄琼所草拟的圣旨内容,皇帝却是看都没有看,直接吩咐黄琼用印。但就在黄琼,从掌玺太监手中接过玉玺准备用印时,却是背后传来皇帝的声音道:“阿九,你这个印一旦落下,可就没有后悔余地了。”
“无论此次山西路平乱,你举荐的人选出了什么问题,你这个举荐之人都要承担责任的。方铭此去成功了倒还好说,若是一旦失败,你要考虑对你今后,在朝中地带的威望影响。朕在给你一炷香的机会考虑一下,现在还没有用玺,这道明旨撤回还来得及。”
皇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虽说劝说黄琼在考虑、考虑,但眼睛的余光却是一直在盯着黄琼的动作。而黄琼在皇帝的话音落下之后,虽说手中的动作,因为皇帝的这番话微微停顿了一下。但随后却还是坚定的将手中玉玺,盖到了这道名旨上,并交待太监马上送去中书省落实。
此次黄琼推荐的这三人,除了傅远山是现任官员,还在京兆府的任上之外。方铭自从在郑州被押解回京之后,即没有交给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除了被撤了河南安抚使的职务之外,皇帝也没有公开下圣旨处罚,眼下还在大理寺的天牢之中坐牢。
至于永王的那位未来岳父,此时已经致仕。只是因为被皇帝恩准在京修养,再加上女儿的婚事还未办,所以还留在京城。不过毕竟是已经致仕的官员,再加上又是武官,兵部与枢密院那里,还有整整一套规矩要走。再加上还在蹲天牢的那位方安抚使,要办的手续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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