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简雍很是有些无语的道:“户部的那些东西,都还是开国之初的老黄历了。百余年来,户部居然从未真正的统计过广南东西二路,究竟有多少顷已经开垦的土地,更没有统计过其中水田多少、旱田多少,蔗田又是多少。”
“广南东西二路如今征收赋税,居然还是按照前唐时期的标准来。除非重新丈量土地,否则广南西路现在究竟有多少顷耕地,永远都是一个谜团。户部不主动去查,桂林郡王府又不是傻子,会主动上报吗?所以,雍刚说的那个数也只能说估计,还是最低的那种。”
“桂林郡王每年究竟从两广的蔗田、果园、水旱诸田之中,获得多少收益,恐怕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清楚。户部不清楚,广南东西路的转运司估计也是一塌糊涂。雍在京城,见过广南西路转运副使,问过他桂林郡王府每年缴纳的钱粮,这个数是怎么来的。”
“那个家伙却告诉我,桂林郡王府每年缴多少钱粮,都是按照开国定制来的。又有那任转运使,敢去桂林郡王府查账?王爷,开国之初桂林郡王府手中有多少财富,如今百余年下来又有多少?按照开国之初的定制,岂不是等于没收一样?”
“原本朝廷在桂林郡王府,设有的都统军、度支二司。度支司使是用来掌控桂林郡王府,实际每年进项,以便定制上缴的钱粮额度的。而统军司是防备安南、大理入寇广南西路,设置的相当于备边副使。”
“战时领朝廷大印配合桂林郡王,统领黔中、广南西路的卫军,以及二路边军作战,但平日里并不掌军。此二司使,向来都是朝廷委任官员的。但在高宗皇帝废除原来册立的皇后、太子,改策立后来宣宗皇帝为太子时,满朝群臣七成反对,唯有在京的时任桂林郡王力挺。”
“若不是那位桂林郡王在满朝群臣,尤其是朝中三位相爷,以及六部、都察院全部都坚决反对,尚存的开国诸勋贵,又为了明哲保身三缄其口的情况之下全力支持,便是以高宗皇帝之强势,宣宗皇帝也差一点与储君之位擦肩而过。”
“高宗皇帝病重之时,那位桂林郡王又八百里疾驰,以最快的速度进京。受命接掌了御林八军中的六军,威慑当时在京虎视眈眈之诸王,以及朝中那些重臣。保证了高宗皇帝驾崩后,宣宗皇帝能够顺利继承大统。”
“待宣宗皇位稳固之后,为了感谢那位桂林郡王的支持。不仅永远免除了原有桂林郡王府,所属田地的赋税。也对开国时,朝廷在桂林郡王府设置的官员进行了修改。虽说统军司照旧由朝廷委派官员,但度支司却改为由桂林郡王府自行选任。”
“而且撤销了原来朝廷委派的长史、司马等官职,也就是等于说将原来,用来监视桂林郡王府的官员全部撤了。并明文定制,桂林郡王府无论在广南西路,开垦出多少土地都永不征赋。还将时任桂林郡王的嫡六女,册立为皇贵妃,准许桂林郡王府组建三千人的桂林卫。”
“所以自宣宗朝开始至今,朝廷基本失去了对桂林郡王府的制约。便是广南西路的安抚使以及桂林知府,若是桂林郡王府不同意,朝廷都不能顺利的委任。现在桂林郡王府与那些藩国相比,唯一差别的就是除了桂林卫之外没有军权而已。”
“至于其余诸路,福建路的茶场有六成控制在桂林郡王府手中,尤其是价格最昂贵的铁观音茶产地,都在他们手中。便是其余的茶场,每年的茶叶销路,也都控制在他们的手中。在除了茶场,福建路还有桂林郡王府所属的龙泉窑,所产的青瓷在东西二洋价值千金。”
“两浙东西路、江南东西路,因为自前唐起便是财赋重地。到了本朝更是控制严格,严禁宗室在那里占有土地。这种情况倒是略微好一些。但几乎所有的名茶产地,却都一样控制在桂林郡王府手中。那个所谓的吓刹人香,王爷应该已经知道了。”
“不过桂林郡王府虽说在这几地,除了茶园之外都没有占有大量的土地。但在两浙有德清窑、杭窑,江南西路有景窑,所产黑瓷、青瓷、白瓷,还有青花瓷,不仅在东西两洋大受欢迎,其中青花瓷即便是本朝也占据了半壁江山。”
“江北诸窑,除了工部几个官窑之外,陕西、河南、山东、河北诸路的民窑,被其挤兑的生存已经极为困难。江南瓷市向为桂林郡王府所掌握,江北的瓷商根本就没有办法插手进去。而因为其所出的青花瓷极其受追捧,江北也被其控制五成以上。”
“加之对外通商之权皆掌握在桂林郡王府手中,他们的瓷器根本就卖不到外洋。虽说从山东路沿海,也有向北辽与东瀛、高丽走私的,但无论是数量还是规模,根本就与桂林郡王府在广州、泉州二通商口岸无法相比。”
“甚至前唐期间明赫一时的磁州诸窑,现在只能烧制一些普通百姓,使用的粗瓷维持生计。我朝虽说击退了吐蕃人,但始终未能恢复西域。整个西域,现在为回纥诸汗国控制,陆地丝绸之路始终未能打通。所有江北诸窑瓷器根本无法外销。”
“除了瓷器、茶园之外,两浙、江南之地,一向为我朝种桑养蚕,以及丝绸的主要产地。桂林郡王府除了自身设有大量的丝织作坊之外,还控制了整个江南的丝绸业。桂林郡王独控通商权百余年,全天下的丝织户那个敢不看他们的脸色?”
“桂林郡王府,每年上缴的税赋,相当于朝廷三成五的进项。可以说桂林郡王府打一个喷嚏,朝廷就要伤风。若是桂林郡王府伤风,朝廷恐怕就等于患了不治之症。尤其是眼下,朝廷岁入日减,桂林郡王府每年的税赋尤为重要。可以说,朝廷现在离了他们就玩不转了。”
“雍已经将雍所知道的桂林郡王府,所有的产业都标示在这张图上了。不过,这也是雍所知道和了解一些的。雍之前一直在福建路任职,对桂林郡王府在福建、广南东路经商情况还有些了解,但对其在江南东西路、两浙以及两湖的情况,也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听罢简雍的介绍,黄琼手中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沉吟良久却是道:“父皇什么时候给你的圣旨?圣旨上除了让你将这些事情告之本王之外,还有什么要求。还有,按照你的这个说法,桂林郡王府不仅是富甲天下,更可谓富甲海内。”
“这些东西,若非刻意了解过,一般人是很难掌握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支持你也根本收集不到这么多的东西。本王不认为,户部的那些文档,是一个从四品的同知可以随意去看的。便是一个鱼鳞册,就是本王身为亲王都没有权利去看。”
对于黄琼抛出的这个疑问,简雍倒也没有迟疑的回答道:“回王爷,雍接到的是密旨。是在这张大齐全舆图送来同一日。连同密旨送来的,还有户部的那些东西。雍之所以耽搁了几日,便是因为要调阅送来的户部文档,所以才耽搁了一段时日。”
“雍长年在福建路任职,又在负责财赋的转运司任职。在加上在福建地方任职期间,因为任职之地有桂林郡王府的茶园,所以雍也刻意了解过一些,桂林郡王府产业的情况。正是因为做了一些了解,发现了桂林郡王府对整个江南诸商户,甚至是产业,已经形成控制。”
“雍担心长期以往,会对我大齐危害极大。所以雍在福建路任上,曾经专门为桂林郡王府一事,给皇上写过一道密折。雍虽然只是普通文官,但却是有上密折权的。只是那道密折上后不久,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调到了郑州任同知。”
“不过,皇上在密旨上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雍将自己了解的东西,告之王爷便可。至于再多的,皇上什么都没有说。皇上如此做,雍虽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但雍以为皇上也认识到雍担心的哪一点,恐怕要对付桂林郡王府了。”
看着一脸坦诚的简雍,黄琼倒是明白了一些东西。这位简同知被从福建调到郑州,恐怕也是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玩的手段。若是按照他说的,桂林郡王府在广南东西路,福建路真那么大的势力。他一个知州去秘密调查人家,那里真的就能瞒得过去?
自己那位皇帝老子将他调到郑州,恐怕首先的目的便是要保护他。若是他还在福建路任职,恐怕现在脑袋早就没有了。这天下那个有钱人,屁股底下是真的干净的?又有那个有钱人,真的不怕查?更何况桂林郡王府这种,几乎可以说富甲海内的大豪?
以他们的势力,悄无声息的弄死一个五品知州,恐怕连一个浪花都掀不起来。皇帝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将这位胆大包天的知州调到内地。只是自己那位皇帝老子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不是一般的倒霉。上任方才三个月,又卷入了这么一场叛乱之中。
皇帝苦心保住的这颗脑袋,差一点没有死在他自己儿子手中。这次平息叛乱的要不是自己,就凭这个家伙最后关头接任伪郑州知府的事,罢官为民都是最轻的。别看那些真正附逆的官员,在叛乱平息之后未必掉脑袋。
可他这个署理郑州知府,挽救了郑州百姓的人,恐怕这脑袋未必保得住。别人附逆也好、裹挟也好,但毕竟还未真正的公开参加叛乱。他接任景王委任的郑州知府,虽说事出有因,可正好可以成为那些真正附逆官员的替罪羊。用来背黑锅,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这个家伙应该庆幸,这次平叛是自己来的。换了第二个人来,恐怕他的脑袋也早就搬家了。至于第二个目的,恐怕皇帝下决心要对付桂林郡王府,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历代皇帝的通病,自己那位皇帝老子也未必会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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