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明绛浑浑噩噩地站在城楼之上。
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射箭,射箭,只是麻木地射箭,手臂肌肉疼得发木,所有动作像是本能一样地被他重复。
在高高的城楼之下,是一片血染的河山。
安阳是个很美的地方。气候温暖,每年春天都会有南飞的燕子还巢。燕子衔着柳枝做窝,皇都北门外有一片柳林,名为杨柳坡。绿荫下,人们在这里送别离开的游子。
可是现在城门口没有柳树了。三个月前柳树在燃烧,如今绿荫已经被燃烧殆尽。铁甲,铁甲,入目之处都是铁甲。
薄明绛忽然有些恍惚。这里怎么会有铁甲呢?这是春天,是安阳最好的季节啊。安阳的百姓能歌善舞,杨柳坡上应该有诗人,有唱歌的少女,有放风筝的孩子……这才是北门外该有的景色。北门外怎么会有铁甲呢?
他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来,再睁开眼时,一切就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呼!”
有人怒吼着斩掉了一支向他射来的箭。
……薄明绛这才清醒过来。水壶已经干了,他已经十几个时辰没喝水了,城楼上唯一剩下的液体是黏在墙上的士兵。
幻觉一波一波的侵袭着他的大脑。有人在背后撕心裂肺地吼着什么。可他只是麻木。
射箭吧,不停地射吧。
射箭,就能想不起春天的杨柳坡。射箭,就能想不起落着小雪的朱红宫墙。射箭,就能想不起无法计数的一具具战友的尸体……他的动作变得麻木了,也变得轻快了。耳畔开始有歌谣响起。三月半,种牡丹……
是娘在对他唱歌么?
他的动作变快,越来越快。身体好轻盈,箭也好轻盈,有柳絮在空中轻快地飞舞,他觉得自己快要从城墙上飞出去,终于……
他摸了个空。
箭,射完了。
“……太子!”他终于听清身后传来的声音,“我们撤吧!从南边城门的小门撤!撤出去,我们还有机会!”
薄明绛停下了手。
残阳如血。他看着城墙下黑压压的人群,来势汹汹如浪潮,铺满了整个视野。
他看不见主将是谁。
他慢慢地回头,看向身后的王城。浓烟,荒芜,死寂,只有残阳为皇宫的飞檐镀上一层如血的边。
周朝的太阳落了。
一根箭也没有了。
薄明绛突然笑了。
“太子,走吧!只要有太子殿下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他听不清了。
晚风卷起长发,遮住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眼。
他低头,看着空空的箭筒。
“太子——!!”
“砰。”
消瘦的身影终于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了下去。与此同时,残阳落地。
……
“只要有太子殿下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可他没有了。
王不先行,将又怎么会跟随。
可那一刻的他已经没有了支撑他继续战斗下去的任何决意。
所以。
他是个逃兵。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
“啊!”有人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易晚重新站定后,围观的众人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大惊小怪。
冷汗这才被收敛住。
可易晚刚才的姿态实在是太像马上就要跳下去了……茫然、绝望,却又像是一汪黑洞,将所有人的情绪深深地吸入其中。
一时间门,居然都没有人想起来,易晚对角色的表述和旁人对角色的表述大相径庭这件事。
几个工作人员跑上来把易晚从城墙边拖开——似乎还在担心他会跳下去似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叶导和叶导的助理。助理说:“叶导,易晚的表达……”
和主流的可不太一样啊。
她一说,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交头接耳。易晚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居然还很自然地站着,只低着头,闷闷地扯自己衣服上的线头。
……和方才城墙上的表现截然不同。
一秒进入自闭状态了属于是。
“……这样没问题么。”有人说。
“有什么问题?”摄影师说,“情绪非常饱满,非常出片。今天拍的这张照,是我今年拍得最好的一张。”
“可其他人珠玉在前……”
在前的珠玉还包括几名大拿。
众人拿不定主意,去看易晚……易晚谁也不看,于是看向叶导。
叶导咬着手指,在沉吟。
沉吟的时间门久到助理要拉易晚过去再拍一版。可叶导却说:“挺好的。”
他叫易晚过来,直直地看着他,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叶导说:“你有信心把其他的片段也演好么?我希望,你能交出来一个有说服力的角色。”
即使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薄明绛。
易晚看着叶导,只认真地点了点头。助理见叶导开口了,也帮腔说:“不管之前的薄明绛是什么样的。咱们易晚一定能交出最好的薄明绛来。”
“我不能保证它是最好的。”易晚这时候倒是开口反驳了,反驳起来也是慢吞吞的,“我只能说,他一定是薄明绛。”
助理有点尴尬。叶导看着易晚,缓缓地笑了。
“好!”他说。
拍完照片,叶导突然按住脑袋,有些气闷的样子。助理于是扶老人去旁边吃药了。易晚默默地看着他,说:“叶导的身体不好吗?”
助理说:“有点病。”
看药品的包装,这可不是什么小病。
叶导吃完药只歇息了一阵,就起来去赶下一场剧照的拍摄了。起身时他看见易晚站在那里瞧他,把他叫过来问他:“第二次进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压力比较大,哪里比较紧张?”
还真是和蔼可亲。
易晚说:“没有。”
叶导以为易晚还要说点别的,却没想到易晚的“没有”就是“没有”。他于是笑:“行,我看你在旁边站着看我,以为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又不好意思说呢。”
易晚说:“其实有的。”
让易晚开口问问题,真是戳一下动一下。叶导却不觉得反感,问他:“什么问题?”
易晚说:“叶导身体不太好吧。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下再去拍第二组?”
“夕阳快下山了。不早点去拍,效果不好。”叶导说,“晚上还排着其他几个人的室内照呢。”
易晚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不考虑明天再拍呢?”
“明天有明天的行程。今天不拍完,打磨其他情节的时间门就被浪费掉了。”叶导用手拍拍他的脑袋,“这是我最后一部戏了,当然得做得尽善尽美,不是吗?”
易晚说:“为什么。”
叶导哈哈大笑,居然不生气:“等你有了愿意用一生去追求的东西,你就明白了。”
叶导带队往回走。易晚跟在他身后,还在思考。
其实他还有个问题:叶导怎么对他挺耐心的。
助理说:“喻容时和叶导是旧识。他拜托了叶导照顾你呢。”
……原来如此。
易晚回到营地时,薄绛和秦雪心两个人也该跟着叶导出发了。作为荧幕情侣,他们要拍的不只是单人照,还有双人照,因此花的时间门混多一点。
秦雪心是早早就等在集合的位置了。一身红衣衬得她艳光四射,像是草原上的公主。几个工作人员都看呆了眼。就连易晚也在审美观上,认为这一套的确会是人们眼中很好看的。
只是叶导的表情没有很好看。
叶导看她的表情是不好看,但说是“讨厌”,也不是,更像是带了点恨铁不成钢。池寄夏从旁边长椅上下来,用肩膀去怼易晚:“怎么,觉得小姐姐漂亮?”
易晚回答:“薄绛在哪里?”
对哦,薄绛还没来。
身为队友,他们循着营地找了一圈——最终看见薄绛,和站在他身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似乎已经是很不耐烦了:“你自己再考虑考虑吧!说实话,x大每年退学的学生多得去了,也不差你一个。社会竞争中的失败者是这样的。”
薄绛抿唇看他,眼里在喷火——易晚的心里动了动。
薄绛很少有这样生动的表情的。
易晚说:“那你为什么特意来找他聊这么一趟?是因为那些退学的大学生不重要,薄绛是明星学生,会影响到学校的声誉,让人质疑他休学的原因,也影响到了你的官帽子,所以重要?”
“你!”
池寄夏也傻了——易晚真是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锐利逼人。梁院长回头看见他们站在那里,道:“你们是谁?”
池寄夏说:“薄绛的队友。”
说着,他也要站到薄绛身边去。梁院长被他们下了面子,冷笑一声道:“哦,是你们几个唱歌跳舞的啊。”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我是x大历史学院的院长,你们的队友薄绛上学期申请从学校休学。所以我过来找他聊聊。”梁院长说,“你们年轻人,挺爱玩也是正常的,别长大后后悔就好。唱唱跳跳可上不了什么台面。”
池寄夏眉毛一挑,觉得怼人的机会来了。可不等他开口,易晚说:“梁院长,您的父亲是和钟老一起聊天的那位梁老教授吧?梁老教授的确是一名值得让人敬佩的、真正做学术的人。”
“做学术的人值得敬佩。但我不觉得,每天让学生给自己做幻灯片、让学生给自己写报告,拿着学生的血汗糊弄上级、搞面子工程的某些院长也是值得让人敬佩的‘做学术的人’。唔……他们应该被叫做什么呢?您应该学过马克思的吧。剥削学生的剩余价值。这样的院长应该叫做‘学术资本家’。”易晚说。
梁院长的脸青一下、白一下,仿佛色彩缤纷的霓虹灯。
在高高的校园围墙之内,他的权力无人可匹敌。无法接触到社会的学生们将他视为无法逾越的天,又将他下达的一切公活私活的指令视为“锻炼自己”,已经习惯了对他毕恭毕敬、被他压榨。可易晚他们不一样了。
易晚他们是圈子之外的人,对他无所求。
最后他只能“哼”了一声,对薄绛道:“你不要后悔就好。”
薄绛的回应是冷笑一声。
梁院长走了。池寄夏看着易晚,目瞪口呆:“牛啊易晚,连《资本论》都知道!”
易晚:“我以前也是好学生来着……比如,在少年宫的马克思主义知识竞赛里获得过第二名。”
池寄夏:“你们那少年宫到底一年办多少场比赛?”
易晚没回答他,只看向薄绛。薄绛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起身要走。池寄夏却开口了:“等等,和我们说说呗,什么是‘休学’?”
“……”
池寄夏:“你挂科了?还是四六级证书考不下来?要不要我教你啊?”
做个梦,让个教授上薄绛的身,还是可以做到的。
薄绛:“……不是。我已经修完了所有学分,只差毕业论文答辩。毕业论文也已经完成了。”
“那不是就差一份答辩了吗?为什么不答辩完毕业?也花不了几天。”池寄夏不能理解,“你看,你要是毕业了,我们iris5还能买个热搜:薄绛x大市级优秀毕业生之类的。”
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薄绛顿了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易晚,说出了他之前绝不会对这几个队友说的话:“这就是我不想接受x大‘赐予’我的学位的原因。”
池寄夏的反应果然很诡谲:“因为你会害羞?”
薄绛:……
真无语,有池寄夏在,什么样的深度谈话都不好继续。
“我曾经觉得,至少这个时代的大学,会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你知道么?在古代,从来没有一所像这样的最高学府。它向天下所有学子开放,教授最高深的知识,研究最真实的学问,甚至主动发放奖学金,让每个贫寒的学子也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机会。而且每个人在这所学院里,都能自由地思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这样的书院,也曾存在于前世的太子薄明绛的治国南图里。
可惜他在逝去之前,没能实现自己的这个梦想。那时的他没有时间门的余裕,也没有支持这一梦想的金钱土壤。
“……我从过来后开始,就被人告知,我需要高考。为什么我要高考?他们说,高考就是为了进这样的大学。”薄绛轻声道,“他们说得对,大学里有最优秀的学子。但他们也说得不对。像那样的大学……已经不是培育学子的土壤了。”
“它的一部分,让我觉得恶心。”薄绛最后道,“尤其是一部分掌握了权力的人。”
池寄夏满眼空空。作为一个从小就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学校生活的人,他根本不懂薄绛的激愤来自于哪里。
而且x大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啊。
“……就是因为它是最好的大学之一,这才让我觉得尤其恶心。”薄绛说,“算了,我走了。”
易晚点点头,道:“这个梁院长这几天都会留在剧组里陪他父亲吧。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你惹什么事出来。”
薄绛从鼻子里吐出一口冷气。
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不过易晚大概能猜出来,薄绛在大学里经历过什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易晚想。薄绛即使脱去了太子的外衣,也依然是一个抱着单纯又执拗的想法的理想主义者。
是啊。如果不是拥有足够纯粹的灵魂的人,又怎么会在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中痛苦得快要死亡呢?
他和薄绛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易晚想。他想要追求的,从来都是属于自己的自由。
池寄夏却忽然道:“哎,你别一个人走啊。你第一次拍戏,让我们陪你一块儿去。”
薄绛:……
薄绛看他一眼。池寄夏咧开嘴笑:“要不要叫我一声池哥,我教你演戏?”
易晚在旁边无情吐槽:“池哥,论年龄,薄绛是团里最年长的。”
iris5的成员年龄线是这样划分的:薄绛和池寄夏是同岁一档,但薄绛比池寄夏大几个月。然后,是丁别寒。最后,易晚和暗夜领属于年龄最小的那一条线。
这也是易晚叫过“薄哥”、叫过“池哥”、叫过“别寒哥”,却唯独只对安也霖叫“也霖”的原因。
不过团内显然在敬语方面是一团乱麻——这一切都离不开池寄夏这条搅屎棍。作为团内二哥,池寄夏高兴和不高兴时都会一通乱叫。有时为了让安也霖帮他拿个快递,他甚至会追着弟弟line的安也霖“安哥”“霖哥”地叫……
这都是虹团团综的后话。
薄绛果然很鄙夷地看了池寄夏一眼——在把郁郁的薄绛逼出表情这一点上,池寄夏无疑是专业的。
两人陪着薄绛到叶导这里来。叶导听到他们俩要一起去,不禁道:“你们团的感情可真好。”
说着他看了一眼地图:“正好,喻容时那个综艺也在那附近。你们陪薄绛过去,刚好还能和自己的剩下两个队友见一面。”
差点忘了。丁别寒、安也霖,还有喻容时在那里拍《科学之战》呢。
易晚说:“那我和池寄夏去换下衣服……”
池寄夏也是。他的剧照都拍完多久了,怎么现在还穿着戏服到处乱晃。
叶导说:“不用了。穿着去吧。等会儿薄绛拍完还能给你们拍个三世同堂。”
众工作人员于是哈哈大笑,就连红衣的秦雪心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叶导说:“上车吧,这儿距离拍照的地方还有点远。”
有点远?
说起来,易晚还不知道喻容时是在哪里拍《科学之战》呢,只知道那里有一座鬼屋。
叶导找了三辆车来运送所有人,并贴心地易晚、薄绛和池寄夏坐一辆。他看着秦雪心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上哪一辆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过来和我坐一辆吧。”
秦雪心说:“……谢谢叶导。”
声音很小,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车行驶起来后叶导才开口:“好吧,我是有点生你的气。”
秦雪心抓着自己红色的裙摆,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觉得很羞愧。
叶导生气的原因,她再清楚不过了——当初是她围追堵截叶导,向他展示自己的努力和演技,拼了命地让叶导把饰演长公主的机会给了自己。叶导也确实惜才,而且非常仗义。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秦雪心、赞助商还想塞人的同时,力排众议地把这个角色给了她。
“我相信只要一个人愿意改变,那么她就能做到最好。”叶导当时是这样说的。
可最终秦雪心辜负了他的希望。开拍前两个月,蓝光一通电话打来让秦雪心换角色——从阴沉不讨喜、却富有深度的长公主换成傻白甜红衣少女。
这叫为她开罪了赞助商的叶导怎么想呢?
所以叶导生气是应该的。
秦雪心看着裙摆发呆。她想,如今她是“女主”,在这样的剧情里算下来,叶导应该算是为难她的“配角”了吧?
按常理来说,叶导接下来应该会为难她、给她处处使绊子吧?
但唯独这次“使绊子”是秦雪心觉得自己应得的。可叶导只是看着她,用力摇了摇头:“但你知道我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么?”
“什么。”
“我生气的原因,是你之前明明那么想演那个角色,为她准备了那么多!”叶导说,“他们当时都不同意让你演,但我选了你。你知道原因么?因为你的眼里有那股劲——有那股劲的女演员我还见过一个,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拿了三个影后。我光是想想长公主这个角色原本可以被你展现出来的样子,就觉得痛惜。”
秦雪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导竟然……在为这个生气?
“后来你的新公司出来说要换角色。换角色,换就换吧。人在这个圈子里,多的是身不由己。”叶导苦笑一声,“但你这两天在剧场。你眼里的那股劲,也没了。”
“……”
“这才是真正让我觉得痛惜的地方啊。”叶导又叹了口气。
车轮声滚滚。叶导不再说话,秦雪心也没有说话。她怔怔地看着叶导的方向,心中思绪翻涌。
比起酸涩,还有震惊。
这三个月,她已经从最开始对“天道”感到恐慌的新人,变成了蓝光助理手下的麻木的奴隶。她也开始逐渐习惯“套路”,习惯每次矛盾过后,那些人会有的尖酸刻薄反应。
有时候,那些人的反应会让她觉得很荒谬——荒谬得就像他们不是有自我意识的人一样。
所以今天在叶导开口剖析自己前,她原本也下意识地做好了听到这种“反应”的准备。
可叶导却完全不是这样。
他说,他为后辈感到痛惜。
难言的思绪挤占了秦雪心的大脑。一则是自责,二则是愧疚。然而在自责和愧疚之间门,还有一个微妙的想法浮现:
或许……她也可以拥有另一条路。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确实也有“神”照不到的角落。
在那些角落里,像叶导这样的老人的人性在闪闪发亮……只要有他们发光,她就不会再孤独。
那些都是辗转一瞬便被藏进心底里的想法。
拍摄地点到了。
下车时,原本坐在另一辆车上的蓝光助理来找她。蓝光助理看了一眼叶导的背影,问她:“他对你说什么了?”
秦雪心说:“没说什么……他挺不满意我换了这个角色。”
“我听说叶导得了癌症。”蓝光助理轻飘飘地说,“命不久矣,这是他最后一部剧了吧?在退圈之后,他就没用了。”
蓝光助理话里有话。秦雪心有了不妙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把他也变成你重回巅峰的筹码,也试着用用他。”蓝光助理说,“你觉得怎么样?”
他指着老人的方向。老人此刻正迈着依然矍铄的步履,巡视着自己用来拍摄照片的场地。
他面对衰老,依旧看起来骄傲又固执——就像,这些是他坚守了一生的荣耀。
……
易晚、薄绛和池寄夏在车上一路接受来自其他工作人员的闲谈。
iris5是最近大火的男团,如今三个成员聚齐,还是三世同堂,工作人员不免喜欢拿这个开玩笑。这时候池寄夏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所有的玩笑,都是由他来应付。
不过易晚偷偷看了一眼薄绛,发现薄绛的表情里还是藏着点不爽。
……被当着面调侃自己的老爹和私生子,也难怪薄绛不爽。
易晚说:“我们这是往古城中心走吗?”
从城墙边的营地到如今这里,车是越来越靠近安阳古城深处了。
司机说:“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那时候叫天水街。七公主和薄九的第一次见面就在那里——你们知道天水街是干什么的吗?”
易晚和池寄夏齐齐摇头。薄绛却开口道:“那里那时候有许多茶楼、客栈、书院,是周朝上京赶考的举子们常驻的地方。有的举子会在那里住上好几年,或是在客栈里念书,或是在茶楼里同其他举子谈论国家大事。天水街往北走,有一座酒楼。在往北走到天水街尽头,过了一段桥,接着朱雀街。”
司机和几个工作人员都挺震惊的。天水街的用途是剧本上的内容没错,天水街的地理位置可不是剧组会要求演员们记下的内容了。
“薄绛,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
“太厉害了……我差点忘了,薄绛是高考状元不是吗?”
“对对,还是x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一个工作人员鼓掌,“你们iris5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薄绛眼眸淡淡的,并没有怎么高兴。易晚见他撑着脸靠在车窗旁,轻声道:“朱雀街也是我与……的府邸,坐落的地方。”
他与薄明远,还有薄明越的府邸坐落之处。
……薄绛万万没想到,故地重游就在今日。
“还好是天水街。”他想。
还好不是朱雀街。
……他还没有做好,回到那里的准备。
易晚说:“想开点,或许朱雀街已经被烧没了。上面还盖了五个纪念品商店,商店里还卖马迭尔冰棍和北冰洋汽水。”
薄绛:……
车没有趔趄,薄绛却在车上趔趄了一下。
……很多年后易晚才知道,薄绛在状态好起来后,遇见这种情况是会来捏人的。
此刻易晚还没有“享受”过薄绛的捏人大法。他坐在座椅中间门,看起来是面无表情,其实是在观察四周,并思考。
叶导说他们拍照片的位置,和喻容时《科学之战》的位置很近。
他们拍照片的位置在天水街。
所以喻容时的《科学之战》不会在朱雀街拍吧?
朱雀街的鬼屋。
易晚:……
那个鬼屋不会是薄氏三兄弟里其中一个谁的家吧。
车在天水街停了下来。几人轰轰烈烈地下车。叶导看了一眼天边,说:“太阳还在,我们赶紧拍了。”
秦雪心已经在茶楼前站好了。薄绛还看着这条街道发呆。
和从前,确实大不一样了。
当地宣称做了极好的古迹保护措施。不过周朝距离现在也有两百多年了,再怎么保护,其中的变化也不少。
池寄夏推了一把薄绛的肩膀,说:“你会拍吧?”
薄绛别他一眼。池寄夏说:“要不要池哥给你讲戏啊?好啦,不开玩笑了,别紧张。拍宣发照不难,你就照着导演要的表情整。”
薄绛说:“论学习能力,我很有信心。”
易晚站在旁边眨了一下眼。果然,谁和池寄夏在一起,嘴都会变毒。
薄绛过去拍照了。薄九的人设不算特别复杂,看上去颇有侠气,实则忍辱负重、野心勃勃的美少年罢了。薄绛一开始确实表演得很不熟练,而且还有点微妙的尴尬和羞涩。不过在叶导一字一句的指点下,也逐渐有了九成模样。
“小绛学起来确实很快啊。”池寄夏做了个望远的姿势看他,“对了易晚,你刚刚拍剧照拍得怎么样?”
易晚说:“和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不过叶导说可以。”
池寄夏说:“不错嘛,到底是我带出来的人!”
……易晚花了一分钟思考池寄夏的这句“带出来”到底是指《荒野求生》里对他的“折磨”还是指《绕天愁》里和他的“情谊”。
所以池寄夏真是个奇人,会让易晚增加思考量的那种。
易晚说:“那你呢池哥,你拍照拍得怎么样?”
其实这才是易晚最关心的问题。
麓山疗养院一事后,池寄夏看着还是和过去一样贱,实则内心已经成长许多。池寄夏嘴上不说,易晚却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池寄夏不想继续在狗血剧里摆烂了。
池寄夏想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活在现实里,而不是在梦境中。他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演好一部戏——不靠金手指,仅靠自己的能力的那种。
晚宴上池寄夏曾经和叶导一起出去过一阵。易晚猜测那时叶导应该对池寄夏说过些什么。因为那晚之后,池寄夏一反常态。他捧着《表里山河》的剧本,一个人在客厅里挑灯夜战,将属于自己的部分看了很久很久。
就连在剧场饭前饭后的空余时间门段里,池寄夏也在盯着自己的平板看——平板上,播放着其他演员对于周朝末代皇帝的演绎。
他是发自内心地想把这个角色演好。按理说,这样的发展是很好的。演员对角色的演绎不仅是对角色本身情感的模仿。真正有才华的演员会通过自己的理解与结合时代背景的共情,为自己演绎的角色升华出更高的魅力——这样的魅力,是角色自己或许都无法意识到的。
常常有人说,某些电影角色客观上很讨厌,可作为观众,却始终无法讨厌她/他——甚至会明知她/他的缺陷,也深深为她/他着迷。
这就是一个伟大的演员能做到的事。
因此,这份觉悟对于池寄夏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怎的,易晚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非常一帆风顺的事情。
易晚很难读懂情感,因此也没有把“系统”可能会有的反应加入考虑。
于是只能把这份不祥预感归结到“池寄夏可能在摆烂数年后会演崩”这件事上了。易晚于是又说:“叶导觉得你拍得怎么样?”
嬉皮笑脸的神色从池寄夏脸上消失了。他变得很正经,可嘴角却带了几分欣慰……乃至羞涩的笑意。
易晚:?
池寄夏:“叶导说我塑造得很不错。同几年前比起来,一点也没有差,反而进步了许多。”
那个叶导眼中的天才池寄夏又回来了。
“不过叶导下这个定论太早了,我才发挥了我的七成功力。”池寄夏又开始得意洋洋了,“等着吧,接下来几周,我还有更好的给他看!”
易晚:“嗯……”
……算了。
易晚挪回眼睛。薄绛和秦雪心那边已经热火朝天地拍完了第一组。
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池寄夏和其他人都盯着薄绛那边,易晚于是给池寄夏留了个字条,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还是想验证他的那个猜想。
易晚沿着天水街一直走。正如薄绛所说,天水街很长,尽头有一架小桥。
小桥的另一边,景致霍然开朗。街道和院墙的格局让人一看就知道已经走进了达官贵人的住宅区。
易晚继续往北走。再往北走,渐渐地有了一些工作人员的踪迹。易晚往她们身边的告示一看,发现她们是一个剧组的工作人员。
剧的名字叫《北周绝恋》。
《北周绝恋》……是不是安也云演的那个来着?
工作人员a:“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小主演居然是安也霖的抱错弟弟,就是那个人品不好的假少爷!”
工作人员b:“天,我还觉得他长得挺单纯的呢。”
工作人员c:“越是单纯的人越可能藏着问题啦……气死了,同样都在古城里,为什么我不是隔壁《科学之战》的工作人员?喻容时、安也霖、丁别寒都在那个组里。尤其是安也霖和丁别寒,现在iris5很火的好不好。就连在海外煤炉上,iris5的首专第一批的价格都被炒上了天……”
易晚闻言,便开始贴着墙走。
……不想花时间门和人打招呼。只能潜行了。
易晚的潜行本该很成功。他低着头潜行时看起来老老实实,就像个无知路人一样。
只是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隐蔽。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声音有点耳熟。
在易晚回头看见蓝桦的同时,工作人员abc也转头看见了他。三个妹子愣了一下,便把易晚认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易晚!!”
“iris5的小紫吗不是!”
“蘑尊,给我个签名吧!”
易晚沉默地给了三个人签名,总算把三个人糊弄走。蓝桦抱着手看他,有点无语道:“算了,我知道你鬼鬼祟祟的原因了。”
易晚:“嗯。”
蓝桦:“你嗯什么?”
易晚很诚恳:“我太火了。”
……最近因为加拿大传闻在躲风头、有点糊的蓝桦膝盖中了一箭。他不理易晚,干脆找了个台阶坐下。
可易晚居然也不走,就在他身边坐下了:“你也在《科学之战》吗?”
蓝桦:“怎么,你走过来找你那群队友?”
易晚说:“薄绛说朱雀街在天水街的北边,好奇,就过来看了看。”
蓝桦冷笑:“薄绛?他确实对这里的地图熟悉。怎么,你又表演了你在《绿野寻踪》里表演的识北技巧?”
倒是没人能想到,蓝桦居然回去后把易晚的综艺也看了一遍。
易晚举了举手机:“手机上有指南针。”
蓝桦:……
蓝桦不说话了。易晚也不说话。半晌后蓝桦又冷笑一声:“想不到你和四个怪物一起待着,还挺自得其乐的嘛。”
易晚说:“你怎么不进去录节目?”
蓝桦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蓝桦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不进去,陷害你那两个队友是吧?”
易晚可没那么说。
“我陷害他们?你想多了。像我这种普通人,才不敢陷害这群怪物。我不干这活。谢子遇想干什么,自有他自己和施峤那条狗替他干。”蓝桦坐在台阶上道,“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嗯?”
易晚的回复是:“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攻击并自我攻击了一大堆……”
好容易破防啊蓝桦。
蓝桦表情又有点不好看了。易晚说:“你好激动。所以你是出来休息一下的吗?”
蓝桦又激动了。
“……你觉得我是个废物是吧?易晚。对,我是个废物。没有我大哥我什么都不是。我陷害薄绛失败,做什么都失败,现在还要像条狗一样被谢子遇指挥得团团转。没有大哥,我也是被利用的‘耗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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