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思考我还想得到什么。正如你所见, 我已经拥有了这世上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
顾若朝坐在的水泥管上。他偏着,比一个肆飞扬新航路船长,更像是一个兴奋、又有些迷茫的孩子。
废旧工依旧是那片废旧工。五年来, 事物经历风吹日晒, 物理质依旧没有变过。跟在他身边的沈终也没有变过。
顾若朝依旧很喜欢带沈终来这里。他会在这里大大咧咧坐下,抛弃在学校、在他人眼前维持的优雅外表,任由被水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沾满灰尘。这里像是一座法外之,一个可以供他暴露自己、随发泄的游乐园。
沈终曾询问过他为什么,顾若朝说:“上帝不会允许故事发生在肮脏的工里。”
如今,他依旧在对沈终说话。
“你还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沈终问他。
他坐在他之下的一根水泥管上,捧着一习题册,白皙脸颊清秀乖巧。这几年随着顾若朝的气风发, 沈终也越来越安静、甚至是低沉——他像是被埋在了一片黑湖之下, 从此也不说话。
可顾若朝和沈终依旧是朋友。在所有人眼, 顾若朝都是一个极好的朋友。
他会带着沈终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 教他各种各样的知识, 以他的人缘让沈终获得安静孤僻的他不能得到的资源。沈终于是以“万年老二”之名被熟知, 但万年老二也终究是优秀的。
于顾若朝而言, 无论他肯不肯承认, 这份友情都带有掌控、与为沈终能安全交托秘密的傲的信任的分。在他来, 他优秀、聪明、讨人喜欢,因此他绝不可能想到另一种要素。
——在目睹了所有围绕着他的木偶戏、在目睹了所有“压制”过他而反过来为他的养料的人, 沈终会不会害怕?
他是否会因为恐惧而不敢离?
不过即使隐隐知道,顾若朝也绝不会在这点。因为沈终的反应总是那么适时,正如如今,他适时回答,以引出他的下一个话题。
沈终又补充了一句:“你最近来, 总是不太兴。”
绩,顾若朝有了,他在数学竞赛拿到了金牌。p大的招生办也向他发来了特殊招生的邀请。人缘,顾若朝也有了。他擅长排球、小提琴、辩论,又极为俊美,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已经是s市当之无愧的第一。
举重若轻,不必认真学习便能做到完美,这便是顾若朝的标志。
沈终几乎可以见顾若朝未来的生命轨迹。他将不受阻碍继续向上,只要他依旧选择进行这般依照“天”的筹备。保送p大不是顶点,不是终结。在进入p大,只要顾若朝愿,他依旧可以找到更多的、可被利的挑战。
他可以去拿国家奖学金,可以去拿唐立新奖学金,可以过五关、斩六将为某个荣誉计划的一员,可以去当学生会主席,可以去与无数天之骄子评选校园十大年度人物,最终以市级优秀毕业生的身份离。
在那之,人生依然没有终结。他可以去国外顶尖名校读博,一篇篇顶刊来制造爽点,在那之,留校、任教、回国、在非升即走的打脸厮杀为最年轻的副教授、青千、院长、长江学者……生命不息,打脸不止,顾若朝永远有办法让自己走到最点。
往上呢?
上的顶点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打脸和爽点,不断从外界获得更新的挑战、更层次的赞誉,又是在为了什么而准备的呢?
就像人只是一个可以依靠这无休止的反馈而得到“幸福”的机器。
除此之外,沈终又想到一句话。
命运所有的礼物无一不被早早标注上了价格。一个被这样塑造而出的、优秀的顾若朝,又是被“天”准备着于什么途的呢?
天真的只是为了奖励顾若朝,让他拥有一段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人生的么?
“家庭。”他听见顾若朝的声音,“家庭。”
总是如骄傲的狮子、掌舵的船长般的顾若朝在说这句话时像是细细咬住了牙关。他垂着眸,又重复了一遍:“家庭。”
“……我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想要什么。上天让我一次次得到第一,这说明它对我的眷顾——我既然可以掌握我的生命,那么我也应该可以掌握我的家庭。这一切都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不是么?i am the one.”顾若朝重复了一遍自己在电影里听过的台词。他像是说服了自己似的,笑容复又神采飞扬:“我生来便是被眷顾的。”
“你……”
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
沈终很难形容这种慌张。上一次他遭遇这种感觉,还是在那间网吧前时。他说:“可是家庭……会有排名么?”
“我说过了,不是排名,而是我被眷顾。这些都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顾若朝说,“你等着吧,只要使技巧,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沈终坐在他身边,感觉自己如堕冰窖。
沈终了解顾若朝的家庭。顾若朝的容貌称得上是美,学习绩称得上是强,那么他的家庭便独占一个“惨”字。他的母亲前些年回国,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几乎不来他。他的父亲爱着继母,前些日子正商量着要将继母在国外念书的孩子接回国内。
沈终听说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比顾若朝大两岁,白白瘦瘦,干干净净,据说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小提琴家。
“你已经拥有很多东西了。”沈终最终道。
“可那不一样,那是我一定想要的东西。”顾若朝说,“你等着吧,我一定会取得它。这对于我来说比获得第一更加重要。”
沈终知道自己无法劝说顾若朝。拥有太多“礼物”的少年就像一个幸运的暴君,因为拥有太多权力,而容不得任何反抗。
顾若朝跳下水泥管,他向着沈终挥挥手,告诉他:“这周六调休补课,要月考,你可别忘了。”
尽管在面对沈终时他总或多或少带有优越感,可他始终记得提醒沈终每个发生突然改变的日历时间。
就像他始终记得,沈终记不得国庆的周六放假,沈终不擅长这些。
“当然。”他忽然笑嘻嘻来,表情又像个少年了,“你这次也是考不过我的。”
他笑闹着走了,沈终坐在水泥管上,着顾若朝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想着顾若朝那句“上天赐予”,不知怎的,打了个寒噤。
上天赐予的是礼物还是命运?
如果拒绝上天的赐予,会如何?
……
“来呢?”喻容时说,“他……发现什么了么?”
易晚平静着远处的茫茫夜色。
“他发现他不可能功。顾若朝曾经自信认为被自己所发现的是‘礼物’,直到那时候,他才发现,那不是‘礼物’,而是无人能反抗的‘命运’,而我之前说过……”
顾若朝,是很骄傲的。
能被命运所选的人大多有一身傲骨,尤是聪明人——年纪小的聪明人。顾若朝最初不肯屈从于命运,他执着认为那是对于他的“赠与”。
“他尝试了很多方法,利自己的‘礼物’来打败‘哥哥’在小提琴上的就,利自己的绩来要求父母相遇。可无论如何,断掉的命运之线是无法被连接上的。”
顾若朝始变得偏执、阴郁、狼狈。他不认为这个世界应当拒绝他。为了达目的,他始与家人争吵,与同学发生矛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追逐自己所需。
沈终不扮演他生活的旁观者,而是不断尝试去劝阻他。顾若朝说:“我有分寸。”
“我为什么不能让我的人生完美一点呢?”顾若朝耸耸肩道,“一个幸福的家庭是什么很珍稀的、我没有权力得到的东西吗?像我这样的人……”
沈终没说话了。他发现顾若朝的眼圈有些红。
那是被他藏在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下的真实。
顾若朝不是一个自信的人。自信不是一个可以为全局判定依据的标量,而是一个多方面的量词。沈终忽然明白顾若朝不自信自己能得到来自父母的爱,他的所有言语与说是炫耀,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打气。
顾若朝的内心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轻快。他的在上、骄傲是真的,藏在他心里的、对家庭的执着也是真的。
或许顾若朝真的会心愿得偿也说不定吧?沈终想,毕竟顾若朝是得到了礼物之人……
“如果追求不到呢?”沈终最终还是说,“他们是年人,你何必勉强……”
顾若朝笑了。
“那我至少努力过。”他说。
他仰着,骄傲飞扬。这不是一个被赐予的天才的发言,而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内心的少年的发言。
直到一天半夜,他接到了来自顾若朝的电话。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听见顾若朝颤抖的声音,“完了。”
他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吐出绵长的叹息。
……
“发生了什么?”喻容时专注问道。
“最始,我以为他杀了他的那个‘哥哥’。”易晚以一种因过于平淡而显得尤为恐怖的语气,云淡风轻说着,“我当时便在百度百科上始搜索……直到他告诉我,不是这个。”
“那……”
“他发现自己始失去那份‘礼物’了。在他追着母亲跑过小巷,流泪嘶吼被几人见,日日夜夜纠缠于这件事之。”易晚说,“那个世界认为他……”
“崩人设了。”
最初的异常,发生在小提琴上。
原简单的演奏对于顾若朝而言,始变得艰难无比。他不能在上手时就察觉到最佳的演奏位置,拉出的音乐也变了呕哑嘲哳难为听。
然,是同学。
学校之内的议论始发酵。他们嘲讽顾若朝的家庭环境,编造他的交友情况。流言是一滴火星,顷刻间便可燎原。
来,便是绩。
可无数的外始发生。他得了耳炎,听不清课程。上课时,又总有飞进飞出的蜜蜂或虫子,打断他的听课。写业也变了一个需要躲避无数外的挣扎过程。
就连大脑也始迟钝。
“没有完。”沈终耐心说,“没有完。你只要活着,不犯法,你就还有机会。”
发生在顾若朝身上的不是属于他的故事。可沈终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耐心。终于,顾若朝停止了啜泣,冷静了下来。
他的脑依旧灵光。
“……我发现这仿佛是一种警告。”顾若朝咬牙切齿道,“我每靠近我的父母,这份警告就严重一些。上周我没去见他们,我的脑袋就好使了——而周考,也变得简单了。”
“那种东西或许不是礼物。”沈终道,“而是命运。”
礼物是赠与,命运是不可逆的道路——且标注价格。
这的确是个可逆的警告。可顾若朝不肯服输。
人的骄傲往往具有两面性。平日里,它招人烦,如今,变了一种金子般的珍贵品质。顾若朝不肯承认自己的一切是由天所“赐予”,他势必要与它们斗到底。
沈终会陪着他。无论是从零始,还是通宵达旦。
只是那时他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最大的痛苦从来不是从零始的挣扎获取,而是从一百落至狱的重新始。顾若朝始暴躁、始沮丧。他的父亲得知了继母的算计,如他所愿与继母离婚,没能立刻与他的母亲复合,也有机会。
他明明得到了部分他想要的东西。
可与此同时,他失去才华,变普通人。真正的崩溃不来自一朝一夕,而来自日日夜夜日积月累。所有的痛苦像是蚂蚁侵蚀大坝,顷刻间已是溃不军。
“来他告诉我他认识了一个表哥。那个表哥是他母亲那边的人,姓谢。表哥会帮助他。那时候始顾若朝很少和外界说话了,不过他的情绪相应好了很多,绩也一直保持着优秀——只是比以前更辛苦、或者辛苦好多,每一次第一,都提心吊胆。”易晚说,“来……”
他听见了顾若朝前继母子的死讯。
这件事是一场外,又像是上天不得顾若朝接受了如今的人生的、从天而降的惩罚。这场死亡彻底隔了他的父亲与母亲,让复合变了不可能。
在听说这个消息,沈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顾若朝打电话,可他所听见的是忙音。
很久之,电话终于被接通了。顾若朝告诉他,他想带沈终去电玩厅。
沈终和他一去了。
他们在电玩厅里慷慨兑换了几百游戏币,被杀得片甲不留。离游戏厅,顾若朝又说:“我想去网吧。”
网吧依旧是几年前的模样,只有几台机器进行过有限的更新。顾若朝同样带他坐到了之前的位置,打了同样的游戏。
失败,又是失败。
在第十三局时,顾若朝停下了动。
他们从网吧出去。可这次网吧里不有不良少年追逐,也不有下落的广告牌。他们站在广告牌曾落下的位置,顾若朝笑了笑,忽然口。
“……你知道么?继母见了她的孩子的日记。那个哥哥喜欢上了我。这就是一切崩塌的原因,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总觉得这像是一场上天对于我的报复,而我沦为普通人。”顾若朝说,“我输了,我所有的局数都输了……我从来没想到,我根没办法承受这份失去……我的人生应该是完美的……”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沈终说,“你依旧完美,上个月”
“不,时间会冲淡一切,但一切都毁了。一切故事,都毁了。”顾若朝说。
“一切故事?”沈终愣愣道。
他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可顾若朝来越陷越深。顾若朝手指抓着自己的脸,似哭似笑道:“我都做了什么啊……我错了,我悔了。我以为我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我最终发现是我离不它——不是我离不礼物,而是我离不命运。我的人生已经不能完美……”
沈终着顾若朝,他着这个少年终于不是过去任何时候模样。
顾若朝离了。
他走得晃晃悠悠,上空无一物。可沈终知道,顾若朝快被广告牌砸死了。沈终想。
他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世界次失去了它的逻辑,变一团乱麻。
正在这时,他听见一阵笑声,有几个拖着推车的青年走过。
一个青年右腿很跛,像是受过严重的伤。他几人似乎是刚从市外的学校回来,帮助他推着水果车。青年的脸上还残留着青春时五官的痕迹,笑容不像之前那样戾气十足。
“等回家……给你们炒几个菜……”
“唉,听说隔壁街那个混社会的娃上个月被人刀砍死了。如果不是当时那场事故,或许死的就是咱们了吧……”
他们说着很普通的话,生活见闻,不是有关顾若朝的、也不是只围绕着落下的广告牌的,而是有关他们自己的、每个人的故事。沈终呆呆着他们,像是从来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这或许就是生活与的区别了。一句话突然从他的脑海里冒出。
生活让生活在一个街区的几人会度相遇,不会。尽好了情节责任、消失了功能的角色,便只有从故事里退场这一条路。
几人的身影消失。
沈终忽然想奔跑进网吧。他想打一个晚上的cf,或许是一个晚上,或许是整个七天。他也很聪明,他可以苦练自己的技术,这样下周,他就可以让顾若朝和他一打双人赛。这样顾若朝就会知道,他还可以赢,他们也可以赢。
没有什么是一定靠天赋决定的,没有什么是不能靠努力改变的。这个世界可以,任何东西都可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坐在网吧的电脑前,一次又一次机械练习射击、练习这个游戏。每一次子弹射出像一次烟花放射,每一个动都让他距离自己想要靠近的未来越来越近。
直到他接到了来自顾若朝的电话。
“我的人生已经走入了最低谷。”顾若朝的声音里的带着嗡嗡的风声,“我多想念一年前啊,没有想过要反抗‘礼物’的我,是多么快乐。”
——不,不是这样的。
——抵达了低谷的只是故事,而不是人生——
下一刻,他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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