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会说粗话的素冬,一定是内心战斗欲勃发的素冬。
但霍普金一把按住了她:“不,你不能下去!”
“为什么?我们是同伴!是同伴!”素冬低吼。
霍普金看着文弱,此时竟然力大无比。他低声道:“力量太悬殊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是整个城堡中唯一芯片被休眠的人,他们找不到你,尊主让你立刻离开!”
“这不行!”
“这必须行!”霍普金急了,死死掐住素冬的手臂,瞪大眼睛,声音努力压低着,却又无限悲愤,“我们从加入的那一天,早已做好准备。波依星球完全被他们控制,你是这星球上唯一的火种,你明白吗?”
素冬脑子嗡的一声,终于彻底明白了术长空的用意。
“所以……你们都准备好了牺牲……”她声音颤抖,眼睛不争气地模糊了。
霍普金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她:“这是尊主的命令。如果你选择和我们一起覆灭,那你就是整个庞珀星系的罪人。”
庞珀星系的罪人。素冬浑身的肌肉都在收紧。
她明白这句话的份量,波依帝国已然有制霸庞珀星系之势,如果连她也覆灭在这场围剿里,那么整个庞珀星系都将会陷入一场疯狂的人类改造和阶级分野中。
“素冬,整个星云山城堡,都是尊主努力保护下来的偷生者,包括我。我们都不怕死。只是……你得提前去古奈斯星球了。”
霍普金感觉到素冬在慢慢冷静下来,这是一名战士的优秀素养,纵然她已经恢复人类情感,她依然会在危急关头无比镇定。
大厅空旷而寂寥,楼下隐隐传来激战的嘶吼。
一场战争已然开始。
这是素冬数年的战争生涯中,第一次亲历来自波依星球本身的厮杀。
她知道,这叫内战。
“我想知道目前暴露了哪些目标?还有哪些是安全的?”素冬问。
“只暴露了星云山,这里已经无法保全。你带着所有资料离开,去古奈斯星球发展我们的力量。哪怕在天上,我们也要等着你们杀回波依星球的那一天!”霍普金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星盘塞到素冬手里,“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快走吧!”
霍普金冲到大厅角落里,狠狠地拍向其中一格装饰。
那个凸起的装饰竟然是一个按钮,顶层的地板赫然洞开,一艘微型飞船徐徐升出。那飞船浑身哑黑,似无限包容,又渴望飞翔。
“隐形飞船!”素冬惊呼出声。
整个帝国只有三艘隐形飞船,神长空一艘,战长空一艘,另一艘则必须由长空院共议许可、方才可以动用。
术长空这是利用自己掌管科技与生产,为自己暗中建造了一艘!
不愧是帝国优秀战士,如此识货。看来这飞船交给她再合适不过。霍普金将她往飞船上推:“此飞船有秘密航道,能躲过军方所有雷达搜索,素冬,看你的了!”
飞船前方的墙壁上猛然打开一道门,一条飞行通道出现在他们眼前,最远处隐隐传来光芒,那是通往天空的光芒!
厮杀声已越来越近,进攻者已经杀上了楼梯。
霍普金的脸上却出现前所未有的镇定与淡然:“再见!”
“再见!”素冬一脸坚毅,关上舱门,熟练地启动飞船。飞船穿越那道洞门,滑入黑暗之中,前方那道通往天空的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霍然间,飞船滑出了幽暗的通道,冲向光明、冲进漫天的飞雪之中。
素冬迅速定位,镇定地操作着,让飞船飞向预定的秘密航道。
而在她身后,在星云山城堡里,通道的大门重重落下,地面悄然阖上,仿佛这里一直都安静如斯。
楼下的厮杀声愈来愈烈,几乎已经到了门口。
霍普金猛然转身,刚刚和素冬告别的平静与隐忍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赤红的、几乎要喷出烈火的双眼。
他冲到墙角的柜子边,取出早就藏匿的武器,一脚踢开大门,怒吼着冲了出去。
无数身着波依黑色战斗服的精英战士从楼梯涌上,一见到霍普金,纷纷端起枪械。
“啊——”霍普金吼叫着,向战士们发动猛烈的攻击。
他的器械火力勇猛,那些战士还没来得及发射,就被霍普金掀翻了一片。但更多更密集的战士在往上涌。
而被击中趴在楼梯口的战士,有几个烧得只剩半截,却尚未死透,还在挣扎蠕动。
这些都和曾经的他一样,是最可怜的蝼蚁啊!霍普金心中悲愤,却又无可奈何,不解决这些人,那就有更多的蝼蚁被牺牲。
楼梯上的战士越涌越多,纵然残尸已经成了堆,这些没有感情、不懂得惧怕的躯体啊,依然前赴后继地压上。
霍普金没有了退路。
他冲不下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楼大厅里,术长空率领着星云堡所有的战士在浴血抵抗。
术长空毕竟不是战士,他已经身负重伤,要不是战长空一心想活捉他,他早已死在帝国军队的炮火中。
想掩护术长空突围的精锐勇士们已经折损大半,战长空带着不可一世的喜悦抵达现场,他要来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放弃抵抗吧!术长空你完了!”
“让你的人先放下武器!”术长空喝道。
眼见着术长空已经没有抵抗之力,战长空得意洋洋,扬手就是一只烟镖。一声巨响,烟镖在空中炸开一道七彩的烟雾,极为瑰丽。
这是停战的信号。
帝国战士们纷纷停下手,虎视耽耽地与星云堡的残兵对峙着。
“长空院早就看出你的异心,果不其然。聪明的就乖乖就擒,跟我回去接受长空院的审判,接受波依帝国民众永世的唾弃。”
术长空半边脸上挂着鲜血,神情却依旧淡然。
“我会跟你回去,但回去之前,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战长空傲慢地瞥他,像瞥一只手掌上的蚁虫:“如果要讲你那一套主义,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们荣耀的帝国战士,一生只以一件事为荣,那就是胜利。一生也只以一件事为念,那就是战斗。你说再多,也是放屁!”
术长空却道:“不,我说给你听。”
他缓缓地将一只流血的手捂到自己的心口,宛若整个大殿对峙的战士们都不存在,浅绿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着战长空,道:“我们荣耀的帝国战士,他们的一生应该很精彩,不止为帝国的胜利而荣,也为自己的成长而荣;不止为战斗而念,也为世界一切美好而念。我曾经以为,剔除正常人类的情感是为了能让帝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星系生存下去,但很好笑,并不是。无数精英变成现在的模样,成为帝国扩张的机器人,满足的不过是长空院里诸如你战长空这些人的私欲……”
“住嘴!”战长空暴怒。
他很自信,在场的所有精英战士们根本不可能因此而动摇,但他又很脆弱,因为术长空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扎进了他心里,将他心底最丑陋的贪婪翻出来,无所遁形。
只有术长空知道,那些精英战士里,一定有人能听懂。
哪怕只有一个。
是的,哪怕只有一个听懂了、为此而觉醒了,他就为波依帝国的未来,留下了一颗种子。
他这些年保护的那些种子啊。
术长空不由抬头,想看一看透明苍穹外飘雪的天空。
可他才一抬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砰”一声,霍普金已坠落在他身边,四肢扭曲。
术长空的心脏猛地揪起,瞳仁收缩得可怕。
这么多年陪伴他的霍普金,终于被那些没有感情的精英战士逼到坠落,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可纵然面目全非,血流一地,霍普金仅剩的半边脸庞还是转向他,努力地望着他。
“走了?”术长空低声问。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甚至包括没有感情的精英战士,似乎都在等待着霍普金的回答。
鲜血已经糊上了霍普金的眼睛,他看不清了。
“走了……”霍普金低声回答,然后手指一缩,再也不动了。
他死了。
怀有仁慈的人,终究因为不忍心屠杀同类,而没有了退路,就这样死了。
术长空缓缓地蹲下去,伸手抚上了霍普金的眼睛……
“不好!快撤!”战长空突然大喝一声,向后飞跃而去。
一声轰然巨响,星云山城堡炸开一团火焰,一团巨大的烟雾在漫天飞雪中直冲云霄。
进入秘密航道的素冬,在隐形飞船里遥望波依星球,望见几乎难以辨别的星云山城堡像被点燃的烟花一样炸开。
忍了许久的眼泪啊,终于滚滚而下。
术长空终于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和那些毫无人性的人同归于尽。
他毁掉了星云山城堡,毁掉了他在波依帝国留下的一切痕迹,就像当年的扶影一样,从此将变成一个没有姓名的、了不起的人。
素冬抚着飞船仪表台,失声痛哭。
这本该是术长空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可术长空终究将这唯一的逃生机会留给了她。
他用自己的死,掩护了奔向古奈斯星球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