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道:“你把它忘在了检测中心,是卡尔文给我的。”
是啊,素冬关于外面世界的最后记忆,便是修复院的检测中心。她没能走出来,在那里直接被带走,来到了疯人院。
“是你去找卡尔文,还是卡尔文主动给你的?”素冬问。
莫离哪里知道素冬的心思,虽然觉得她问得古怪,却也老老实实地回答:“那天我在修复室等不到你,差点将修复院翻了个遍,这勋章就是去检测中心找你时,卡尔文给我的。”
素冬高兴起来:“你还去找我了?所以我失踪了,你很紧张是吗?”
“还用问?”莫离哭笑不得。苦等不到她,他都快疯了好吗?
素冬却十分在意,明亮的眼睛不依不饶地望着莫离:“要问的。你紧张,你思念,说明你心里是喜欢我、牵挂我的。是不是?”
这些从庸众那儿学来的真理啊,原来如此蛊惑人心。
莫离心中一柔,他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这动人心魄的黑眼睛啊。抱着素冬的枕头睡一夜,不如望她一眼来得心神摇曳。
可是,柔软过后,莫离心中却又升腾起一丝隐隐的痛楚。
“素冬……我要当面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嗯?”
“是我揭发了你,害你现在被关在这里。也害你……”莫离下意识又向她腹部望去,“不能像正常的受孕精英那样,接受优质的服务。”
“这事啊。”素冬不由咧了咧嘴,“我不恨你。”
“真的吗?”莫离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素冬会深恨他,为此他深深地内疚,哪怕冒着天大的危险,也要来和素冬当面道歉。
可素冬说,不恨他?
素冬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会杀人,但我不会骗人。你只是在行使精英职责,如果当初是我发现你变成庸众,我也一样会揭发你的。”
莫离惭愧地垂下头,拉起素冬的手,轻轻地贴上自己的脸庞。
“可我现在每一天都在悔恨中度过。我常常想,哪怕再多给我几天,我都不会去揭发你。”
素冬笑了。她曲起指尖,轻轻抚蹭着莫离的肌肤,低声道:“谁又能想到,你也和我一样了呢。”
原来她是知道的。
原来她果然是知道的。
莫离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又一次扫视了整个房间,确定全然没有监听和监视,这才放心大胆地道:“素冬,我正在想办法带你出去,近阶段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不要闹事,不要惹人注目。”
素冬一惊:“带我出去?”
“对,我知道有个可行的办法。”
“不不,我不是质疑你。”素冬怕他误会,立刻牵住他的手,“你能一次一次来这里,我相信你真的有办法。但是……”
素冬想起越狱者,想起乱毛,想起惹不起,想起缝隙组织。
甚至想起越狱者说的“终极目标”。
她当然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仅她一个人离开,远远不够。
望着素冬沉吟的表情,莫离却误会了,他急道:“素冬,你不是不恨我吗?为什么不愿意出去?”
素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该被关在这里。嗯,甚至这个疯人院,根本都不应该存在。固然你有办法让我出去,可他们在疯人院之外,没有一个‘后悔的莫离’啊。”
莫离听懂了素冬的意思。
她不愿意独自离开。她要寻找一个能让所有人都获得自由的途径,而不是自己个体的解脱。
莫离有些失落,却更升起由衷的敬意。
这个看似只会打仗的女人,她纯洁的心灵中,原来有这么高尚的一面。
想了想,莫离道:“我的确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自由,更没有办法让疯人院消失,但是……素冬,关在这里希望更加渺茫,或许你先出去,咱们一起想办法营救更多的人,可好?”
素冬被说动了。
莫离说得对,这个疯人院戒备森严,哪怕如越狱者这样的高手都依然活得像只困蚁。而且“疯人”们被隔绝得太久,如果没有里应外合的支持,纵然一时突围成功,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更严酷的捕杀。
“那我们说定,一个月后开始行动。”素冬道。
莫离急了:“那太晚了,一个月后你身形会有变化,别忘了你有孕在身。”
素冬却笑道:“你信不信我孕后的战斗力比之前更强了。”
“你怎么知道?”莫离脱口而出,并且下意识向被摘下来的神之环看了一眼。
神之环会将“疯人”们的战斗力消弥殆尽,素冬哪来的机会体验自己的战斗力?
“我有办法坚持训练。事实上我一直在寻找逃离的机会,绝不允许自己丧失战斗力。”
莫离乌黑的眼眸中满是惊喜。
十二天,太少了,自己根本没能好好了解这个女人。以为她冷漠、冲动,其实她赤诚、顽强。
她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藏吧,让他觉醒,让他收获人间至真的情感,也让他拥有了欣赏和倾慕的能力。
“我听你的,但,一个月是上限。你做好准备,我也做好准备,答应我,这一个月你不许让自己身处险境。”
素冬绽开笑颜:“放心吧。我知道如何在这鬼地方生存。”
“嗯,等我。”莫离道。
莫离的眼神坚定又明亮,眉头因为担忧,显得略略有些微蹙。他真好看啊。素冬想。
从见到莫离照片的那一刻起,素冬就觉得他好看。但那时候只是将他对应上“好看的标准”,却不是如现在这样,从心底里觉得他动人。
素冬仰起脸,踮起脚尖,在莫离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你也一样,要保重。”
莫离身子一振,蓦然低头,擒住了素冬的嘴唇,辗转地吻住她。
这是他们的初吻。
“你,我,ta……我们,都保重。”
…
莫离走后,素冬的心情一直很好,搞得乱毛每次看她都觉得奇怪。
有天晚上,素冬挤在乱毛的床上,两人搞瘫了神之环,又在说悄悄话。
“见一次你男人就这么开心的吗?”乱毛好奇。
“什么我男人,好难听哦。”素冬一边嫌弃,一边又开心得咯咯笑。
“行,你配偶,好听了吧?”
素冬更嫌弃了:“那还是‘我男人’吧,比配偶有人情味儿。”
“人情味儿……”乱毛喃喃重复,不由无奈地笑了,“都这地步了,还谈什么人情味儿。波依星球的字典里就没这三个字。”
素冬却摇头:“不是的,是精英的字典里没这三个字,庸众的世界里,这三个字很重要。越狱者说,我们精英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庸众们贪婪、无知、阴险、懒惰……总之全是低级的坏毛病,但我们不知道,庸众们还有友爱、团结、真诚、理想和信仰。”
乱毛枕着双手,望着天花板,着实羡慕:“他居然跟你说这么多话的吗?我以为只教你战斗。”
“嗯,他特别有见地,对精英、对庸众,甚至对帝国,都有深刻的认识。”
素冬翻过身,一只手撑着脑袋,望着乱毛:“我猜想,他应该是觉醒了很久才进来的,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或许是吧。虽然我也是缝隙组织的一员,但我跟他不熟,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乱毛一脸向往,“但我听惹不起说,他很厉害很厉害,如果有一天我们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一定是他的功劳。”
素冬却在想另一件事。
“乱毛,我还想,既然他是觉醒之后很久才进来的,那在外面,应该还有其他觉醒的精英吧,我们应该寻求他们的帮助。”
“切。”乱毛哂笑,“当然有,你男人,我男人,不都是吗?”
“啊?”
“别不承认,你男人看你的眼神,恨不得都吃了你,这哪是精英的眼神。”
素冬有些脸红:“也没有吧,就是有点关心我……”说着,还捂着嘴偷偷地笑了。
乱毛道:“我看他一次一次来找你,心里是真爱你的。你要是拜托他帮你逃出去,未必不可能。”
原来乱毛也想到了这一层。
素冬却怕连累到莫离,不想再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便问道:“你男人也觉醒了吗?”
“嗯。”
“你不是被他揭发进来的吗?你怎么知道他觉醒了?”
乱毛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但她倒也没有慌乱,在疯人院待久了,都学会了控制情绪,不给自己生事。
“当然也是后来回想,才察觉出来的。当时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搞得清他啊。”
“哦……”素冬轻轻地应了一声,低声道,“那你别恨他了,他余生也定然在后悔与懊恼中度过了,这滋味也不好受的。”
“你怎么知道?”乱毛不屑,“我看他的余生光辉灿烂得很。”
素冬却听出了乱毛的痛楚,伸手揽住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他再如何人前光辉灿烂,夜深独处时,想到自己亲手将最爱的人送到疯人院,都会痛苦不安的。”
乱毛犹在嘴硬:“不觉得他爱我,他最爱自己。”
“不,如果他心里对你没有爱意,又怎会让你察觉出他的异样。他们,我们,不过都是可怜的觉醒者罢了。又有哪一个觉醒者,生来就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呢。他们的揭发,不过是通往觉醒之路上不太成熟的一段。这后果,我们生受,他们苦熬,都一样的。”
乱毛顿时从脑后抽出双手,死死地捂在脸上。
她哭了。
为自己,也为鲁宾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