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何必谦虚?”
贺宏亲自把盏又为王政盛了一斟茶汤,悠然笑道:“吾虽锁足江东一隅,却也偶窥天下风云,譬如将军不久前在泰山做出的功业,自然也有听闻。”
说到这里,贺宏顿了顿,感慨道:“想当年白马义从何等威风,公孙伯珪恃之横行天下,所向披靡,更在及冠不久就封了奋武将军、蓟侯,连吾家州牧和袁绍亦要忌其三分。”
“结果世人却都没想到,界桥一战却让公孙瓒的势力由盛转衰,袁绍军万弩齐发之下,更是让鼎鼎大名的白马义从从此湮没不见,冀州强弩...嘿,实乃天下强军之冠,可畏可怖也。”
“结果州牧却在奉高以三千徐州军马力挫数万冀州强军,由此便见州牧之能,领军有方,徐州军之强更甚冀州军!”
“既然如此,区区孙策,又何足挂齿?”
听到这里,王政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正色道:“贺公此言差矣,两军对垒,外人只看的到成败,更爱以成败论英雄,其实有时却不可如此武断。”
“公孙瓒与袁术会猎河北,连场大战下来,明眼人看来,的确是公孙瓒落入了下风,却很少有人能看到其实袁绍在这场对峙中亦伤亡惨重,那么这几年内的幽州军中,有多少是新卒呢?”
“便说奉高一战,可同时间袁绍亦在和被公孙瓒杀害的刘虞从事鲜于辅,齐周、以及骑督尉鲜于银同时举兵,共击幽州,以政看来,幽州军的精锐主力恐怕更多是集中在这一路,毕竟青州和幽州谁更重要,人人皆知,公孙瓒和政谁更该先行拔除,袁绍想必也十分清楚。”
“袁谭所谓的数万大军,其中水分多少,新卒几何,便是政亦参与这一战,因为交锋时日太短,其实也不好妄言。”
“更何况古人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袁谭少不更事,轻敌冒进,导致后方空虚,故此政才可率领轻骑绕道潜入后方,焚其粮仓,让其无奈之下主动退军。”
“这一战,便是说到成败,也不能说是我徐州军胜了冀州军,只能说政侥幸赢了一次袁谭。”
贺宏实在想不到自家的一阵吹捧之下,王政竟是全然不受,措辞更是十分谦逊,全然没有少年人该有的半点轻狂得意,不由愣了片刻,好一会,方才干笑两声,硬着头皮继续拍着马屁。
“若说年纪,州牧比那袁谭似乎还轻上几岁吧?袁谭少不更事,心气浮躁,州牧却是果断英明,进退有据,这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方才让百战百胜的冀州强弩遭逢了自成军以来最惨痛的败绩啊!”
闻言,王政淡淡笑了笑,却是没有接话,只是暗自吐槽了句:
年纪?真论起来我两世为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能让你这老小子喊一声哥了。
却听贺宏说了半天,终于切入了正题:“说起来那孙策亦是出了名的轻狂骄矜,不知州牧可想好了如何对付此獠?”
王政道:“如今既不知己,亦不知彼,却是还没什么头绪,今日到此,正是想听听贺公可有高见?”
贺宏正等着王政这话呢,闻言立刻精神一振,双目精芒闪耀:“以吾之见,只需州牧帐下一员虎将,便可诛杀此獠,孙伯符年纪尚且,既无婚配亦无子嗣,只待首恶一去,群龙无首之下,贼兵皆惴惴然也,自会散去,这场兵祸亦可立时消解!”
我帐下的虎将?
王政闻言一怔,有些不确定地道:“贺公说的是黄忠?”
“正是。”贺宏连连点头,神驰意远地由衷赞道:“黄将军在合肥逗留时日虽然不长,却也曾参与过一场守城战,一场厮杀下来神威大战,不仅让敌人惶惶四散,亦让吾等大看眼界,连公瑾这等人物亦为之叹服,言其真是世之骁虎,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孙策素来自恃武力,好勇斗狠,又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州牧只需一纸将令,令黄将军前去襄安阵前邀战斗将,吾料此獠必然受不得激,当会主动上阵接战,如此...”
说到这里,贺宏轻抚着唇下细须,微眯着眼,望着王政笑吟吟道:“便是孙策死期将至也!”
你们对黄忠这么有信心的吗?
王政怔了怔,旋即陷入了沉吟不语。
其实王政对黄忠也颇有信心,毕竟他在一年前还和孙策亲自交手过,且是一场打出真火的激斗,以王政来看,孙策绝无可能在这等情况下藏着掖着,不出全力,那就证明开阳时对方已是底牌尽出,全力以赴!
而若是孙策那时的武力...
只要这个东汉末年别因系统的出现变成了一个玄幻世界,让那个孙策出现什么诸因奇遇而在短时间内战力大增的情况,以如今“还不算老将”的黄忠战力,绝对是有必胜的把握!
毕竟连在开阳后又升了一级的王政,如今也没有一对一必胜黄忠的把握啊。
若是真能靠斗将把未来的东吴奠基人直接扼杀在摇篮里,那自然是再合算不过了,想到这里,王政也不由激动起来,一颗心砰砰狂跳。
但是转念一想,王政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贺宏自然不是等闲之人,察貌观色,已知其心,立刻一呆,旋即诧异地道:“州牧觉得此计不行?莫非是对黄将军信不过?觉得他胜不过孙策?”
“黄忠乃是政的麾下,他的能耐政自然心知肚明,也自然是信得过的。”王政凝神看了贺宏一会,淡淡道:“只是政也和孙策交手过,小霸王名不虚传,亦非等闲之辈,若论武勇汉升的确在其之上,只是能胜,却不可能速胜!”
若是其他武者听到这里便可明白了,但是贺宏虽也配剑在身,本质上还是一介文儒,闻言却是目露迷茫之色。
王政只得解释道:“我大汉尚武之气,蔚然成风,加之将乃兵之胆,而若斗将得胜,一战便可让士气上此消彼长,故此才有所谓的阵前斗将,更在这些年成为诸侯攻伐间约定俗成的惯例。”
“只是斗将虽在两军阵中,却也离本部不远,主帅乃三军之魂,干系何等重大,再是托大一旦知道不敌对手必会撤马回转,他的亲兵和其他将领也会在其落入下风的第一时间便上前援救,掩护...”
说到这里,王政又叹了口气:“若想让孙策这样的主帅来不及逃走,让孙策军中的大将和亲兵来不及援救,便只能是一击必杀,或者起码也要在十个回合内速杀孙策!”
“嘿...黄忠再是勇悍,也无法做到这两点啊。”
“这...”
贺宏闻言恍然大悟,顿时大感沮丧,气质不过低头沉默片刻,却是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待其再次抬头望向王政时,依旧信心十足地道:
“州牧方才所言不差,不过吾却觉得黄将军固然做不到速杀孙策,但只要孙策应邀斗将,依旧必死无疑!”
哦?
王政闻言大感诧异,立时侧目贺宏:“此话怎讲?”
贺宏笑道:“黄将军当日在我合肥杀敌之时,不仅展露了过人的武勇,还曾在百步之外连连射杀敌将数人,当真是箭无虚发!”
“州牧,那孙策一旦不敌,若是想逃,黄将军这样的神射手只需弓弦一拉...嘿,这样的距离岂有不中之理?”
一言惊醒梦中人。
心神俱震之下,王政当即拍案而起,双目神光烁闪!
对啊!
以黄忠的箭术,若是孙策一旦不敌,转身而逃的时间已足够让黄忠搭弓射箭了!
话说起来,面对黄忠这样的对手,一旦把背部露给对方的话,那生命的威胁反而更是巨大的啊,这等猛将的弓箭比手枪还要致命啊...
起码后世的防弹衣可以挡住子弹,却绝对挡不住这等堪比床弩的杀器!
只不过,在斗将的时候背后放冷箭...
似乎有些不讲武德?
这等事情王政倒是做的出来,可惜他那个远程能力...有心无力啊。
黄忠能力上自然绝无问题,但是其愿意去做吗?
王政暗自回忆起了前世看过的三国演义,在斗将的情况下,黄忠也只有在和关羽打的时候,一箭射在关羽盔缨根上,算是虚晃一枪,吓唬了一下逼王?
其他的情况下,黄忠对战张郃、夏侯渊、韩浩、徐晃等人的时候,几乎都是近身肉搏,很少用过箭术杀人。
唯二的两个被黄忠射杀的人,一个好像是因为救好基友魏延(射死邓贤)另一个是为了激怒夏侯渊?(射伤夏侯尚)且这两个也不是在斗将的情况啊。
一时间王政有些举棋不定起来,他所迟疑的不是其他,而是黄忠已入了骑砍系统,一旦他开口下令,哪怕其心中不愿,也必然会听令行事。
关键是王政的内心里,其实也不想利用系统逼迫黄忠去做与本心相违的事情。
要知道天朝五千年的文明之所以璀璨夺目,光耀八荒,不正是因为这些英雄们彼此间交相辉映所构成的吗?
无论君臣相得,并肩作战,抑或互为仇雌,纷争不休。
所以黄忠这样的人物,若是为敌,为了自家性命安全,王政自然是没有任何顾忌,必要杀之而后快,可如今对方既然归附了,效忠了,王政也不吝惜给与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沉吟良久,王政沉声道:“贺公此计的确可行,不过其中尚有一些疑难,政需要思忖几日,方可做出决定。”
贺宏闻言一怔,黄忠乃是你王政的后下,下一道命令有什么疑难的?正欲出言问个明白,却见王政已摆了摆手,直接岔开话题:“此次我徐州悉起精锐,虎贲近处,便是正面交战,若无意外,政亦有七成把握破敌致胜!”
在乱世之中,能活到这等年纪,贺宏于人情世故何等老练,一听这话便明白了王政已是间接否决了他的意见,张了张嘴,毕竟身份有别,还是没有继续说出已到嘴边的建言,只是苦笑一声,叹道:“汉书有言,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也,吾痴长几岁,斗胆最后废言一句,还望州牧不要忘记此等至理。”
“至于州牧说的意外,莫非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却是立刻便听出了王政的弦外之音。
“不错!”王政颔首,望向贺宏一字一顿地道:“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本将当日能在奉高击退袁谭和冀州军,便是因为断其粮道,今大战在即,若是后方不稳,出了意外,这七成的胜算恐怕连一成都不剩了!”
贺宏深以为然,立刻道:“州牧明见!吾料孙策在未破临湖之前便派遣兵马突袭合肥,亦是抱着断绝扬州后方运输的诡计,故此当然黄将军到达合肥时,吾曾数次出演挽留,便是想要大将重兵提备,合肥便万无一失,合肥不失,不仅州牧这边的粮草觉悟问题,寿春亦会源源不断地给与支援,等于立于不败之地!”
王政摇了摇头,淡淡扫了眼贺宏,意味深长地道:“合肥城高强坚,又有北门这条生路存在,城池不大,却绝不会成为孤城,一座不是孤城的城池,便是黄忠不曾留守,本将未曾抵至,外敌若想攻破,哪有那般容易?”
贺宏终于明白王政费了这么多唇舌,却是意有所指,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当即一蹦而起,瞋目竖目:“州牧莫非是发现了我合肥城中有什么隐患不成?”
“是内应?奸细?还是有哪些狗胆包天的士族,官员已偷偷和孙策沆瀣一气了?”
王政眼中厉芒一闪即逝,只是淡淡地道:“贺公稍安勿躁,本将今日才至合肥,短短几个时辰,哪里会有什么发现?”
“那州牧此言何意?”贺宏一脸肃然地凝视着王政,对方年纪虽轻,却是一方强侯,没道理会无的放矢的。
迎着对方疑惑中带着询问的眼神,王政叹了口气,道:“贺公,莫非真不知道那县丞周瑜和孙策是什么关系吗?”
“公瑾?”
听到这个名字,贺宏直接愣在了当场,好一会,却是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原来州牧是对此有所顾虑啊。”
捧腹了好一会儿,贺宏对着王政笑道:“公瑾和孙策乃是总角之交,骨肉之分,更有升堂拜母之谊,此事何止王州牧你知晓,便是主公亦有所闻,庐江之地更是人尽皆知。”
袁术也知道?
这下换王政愣住了,他思忖了会,不确定地道:“那为何战时袁公还让周瑜继续在合肥这样的前线任职,且还是县丞这样的重要位置?”
“莫非孙策此次起兵,周瑜已和其割席断交了?”
“那倒没有。”贺宏道:“不过公瑾曾有一言,他虽未曾奉主公为主,却有名分在身,因私废公之事是决计不会做的。“
这什么意思?
王政想了会方才明白,周瑜这话的意思是,袁术不是他真心认可的主公,所以他做不到大义灭亲,但因为名分上的主臣,也不会去帮助孙策对付袁术?
不过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你们就全信了?
王政有些无言以对,摸了摸下巴,突然出言试探道:“贺公,单凭只言片语,似乎不足为信吧?”
“合肥接下来会成为我军后方重地,还是不要留下任何隐患为好。”
贺宏看了眼王政,没有立即回答,突然踱步走向轩旁一扇紧闭的窗漏旁,旋即用力一推。
下一刻,随着砰的一声轻响,水一样的月光流泻下来。
贺宏负手而立,仰天看着圆月斜斜挂在天上,好一会儿,转首望向王政:“以王州牧观之,今夜月色如何?”
王政眉头一皱,一时间不知贺宏什么意思,只是干咳一声道:“昨夜大雨之后,自然万物明净,月色更是清澈。”
“那就对了。”
贺宏掷地有声地道:“王州牧,公瑾气度磊落,行事光明,襟怀便如光风霁月一般高洁!”
“他的只言片语,便足以倾心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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