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塬上飘起小雪。
一会儿功夫,地面全白了。
咸盐大小的雪粒打在外边柴禾垛和窑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无数蚕在咀嚼着桑叶,倒让高原的夜显得更加寂静。
对此,王满银已经习惯了。
入冬到现在,接连下过五六场雪。除捉兔子那次外,其余的都不大,基本两三天功夫就化完了。
不过等吃过晚饭锁门时,他才发现今晚雪应该要下大。个把小时功夫,地上积雪已经能淹没鞋背了。
为了晚上窑洞里保温,王满银又往锅灶下添了几根硬柴禾。
黄土高原这边的土炕大多设有火道,连通锅灶和烟囱。冬天做顿饭的功夫,其实就能把土炕烧暖。不过想维持一整夜热度,还是再添些柴火,等温度彻底上来后,再用细柴沫子封灶。
这种细柴沫子燃点低,但是耐烧,可以保证土炕整夜都是温热的。
等着兰花那边梳洗完毕,王满银再次办起人生大事儿。
有个婆姨,就是好!
难怪信天游里会这样唱: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叫一声哥哥你进来。眉对眉来眼对眼,眼眨毛动弹把言传……抓住胳膊端起手,搬转肩膀亲上个口。扳住情人亲上个口,肚子里想起的疙瘩化成水。
蛐蛐儿爬在暖炕头叫,哥哥的心口嘣哟嘣的跳。羊羔羔吃奶双膝跪,搂上个亲人没瞌睡。一对对母鸽朝南飞,泼上奴命跟你睡。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这种质朴的野调,充满了高原人特有的野性,是人类最原始、最直白的情感宣泄……
伴随着喜鹊喳喳的叫声,王满银扭头朝窗外看去。
外边朦胧带着白色,显然昨晚雪下的不小。
难得早上没听到有人喊买东西,他索性躺在炕上多睡一会儿。
等兰花醒了,两人就这么随意聊着。
真不想起床。
过了一阵子,兰花猛然推了一把道:“满银,咱们快点起床,今天还要回娘家呢。”
可不是嘛,按照原西县的规矩,办完喜事儿的第二天,新女婿要带着媳妇去老丈人家认亲戚,这叫“回门”。
在很多地方,男方回门时还要同去一个陪客的。
原西县这边比较简单,男方只去新女婿一人就行,倒省了不少事。
他打开窑洞门,顿时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雪依然没停,窑洞门口积攒有半尺多厚。
放眼望去,整个黄土高原都被厚厚的白色被笼罩。天地共色,浑然一体。
听到主人的动静,大黄立刻从土洞里跑出来,一个劲儿打转。
给兰花打了声招呼,王满银便带着土狗朝崖畔下走去。趁着早上有雪,看能不能在塬上捉到野鸡兔子啥的。
走出一段距离,他忽然想起这两天忙着人生大事,根本没顾上招呼空间里饲养的家禽家畜,估计这些家伙该饿坏了。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王满银悄然进入空间当中。
不出所料,听到有动静,深坑里的小猪仔立刻吱吱乱叫一团,上蹿下跳的。
他接连割了几捆青草投喂,总算把这些家伙安顿好。
等闪身出来,朝前走没多远,便看到雪地里有一串串野兔足迹。瞅那痕迹方向,直奔台塬上的油菜地。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一只年轻的野兔,没啥挨饿经验。
昨天雪下的急,它晚上没有吃到东西,所以天刚亮就跑出来找食物了。现在冬小麦刚长有四指高,早被积雪厚厚的覆盖。
倒是油菜苗长得高大,还能够在雪地里冒头,自然成了这只兔子的首选。
真正有年份的老兔子不同,它们更耐饿,也更有经验,一般刚下大雪时会躲在窝里猫着不出来。
只有等上三四天,实在饿发急了才会出来。
一人一狗沿着痕迹走到油菜地里,果然看到零散的啃食痕迹,在雪地里特别显眼。地头还有不少足迹,奔出一段后,突然在雪地里消失不见。
看到这情况,王满银反而兴奋起来。
这是野兔留下的迷魂阵,说明藏身之地就在附近。
这种东西很狡猾的,知道下雪会留下足迹。所以在接近巢穴时,它们往往会全力几个窜跳,每次能蹦出两三米远,而且方向各不相同。
看起来杂乱无章,无迹可寻。
实际上在最后一次蹦跳时,这东西已经悄咪咪躲进巢穴当中。
如果没有经验的猎手,往往看到这种情况会犯迷糊,很容易失去野兔的最终踪迹。
不过对王满银而言,完全是做无用功。
黄土高原这边找兔子有个口诀叫“高卧低,低卧高。蒿卧草,草卧蒿。”
意思很简单,如果周围全是高地的话,野兔往往会把巢穴隐藏在最低的地方。如果周围全是低洼的地形,它反倒会把巢穴按在高处。
周围大部分环境是野草的话,它则隐身在灌木蒿草丛里。反之,则躲藏在草丛里……
在野兔足迹消失的不远处,王满银看到一个背风的凹坑,周围还有些稀疏的野草存在。
十有八九,这家伙就躲在里边。
其实真失去踪迹也不怕,旁边还有大黄跟着呢。
果然,大黄循着气味一直到凹坑处。
没等土狗靠近,便看到一个土灰色的身影从枯草根部窜出,蹦跳着朝远处逃走。由于厚厚的积雪阻隔,这家伙的速度慢了不少。
大黄闪身急追,很快擒着回来。
一根烟的功夫,捉只野兔,这速度也算破记录了。
的确不大,差不多能有三斤的样子。
王满银刚刚还发愁去老丈人家送什么礼物,正好提溜上这只野兔。
猎物在手,他也没打算带着大黄继续寻摸。
这会功夫,估计兰花把饭做好了。眼瞅着雪更大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反正这场大雪估计要几天才能化冻,有的是时间捉野兔。
兰花正站在场畔上张望,远远就见男人提着东西返回。等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一只野兔。
她兴奋地开口道:“满银,大黄捉到野兔了?”
“嗯,咱们等下提到双水村,让少安他们也尝尝。”王满银说着递过去,开始拍打身上的积雪。
“大黄太厉害了,上次少安还说,十里八村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土狗。”兰花原本还对男人每天给大黄喂吃食有意见,现在也不说啥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农村的土狗基本都是自己找食物,最多喂些刷锅水。
像王满银这种,自己吃啥狗吃啥的,也算绝无仅有了。
等男人抖完积雪进屋,兰花已经端着半碗菜和两个窝窝递到面前。
接着,她也盛了碗玉米糁喝起来。
“你咋不吃窝窝和菜?”王满银奇怪的问。
“我在家歇着,没干啥活,不饿,喝点玉米糁就行。”兰花摇摇头回答。
王满银起身朝小锅里看了看,里边空空,显然早上炒那点菜全盛给自己了。
他极其无语的扒拉了一半到对方碗里,而后劝道:“兰花,我不是说过了吗,咱家不缺一口吃食。以后我吃啥你吃啥,再说什么吃糠咽菜,小心我摁到炕上捶你!”
兰花有些心虚的开口:“满银,咱们这天天吃的,我感觉像做梦。日子还长着哩,万一明年春上没粮食咋办?”
她打小是真饿怕了,这种记忆几乎刻在骨子里。从记事时起,一家人就没有真正吃饱过。年年春黄不接时断粮,成为生产队的超支户。
兰花多少次进山打柴时,半晌饿的头晕眼花,差点摔倒在崖畔上。
这些,她都是默默的忍受着。
直到……遇到了眼前的男人。
他当时就好像一束光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苦难的青春年月里,第一次给她带来了爱情的欢乐。
所以兰花心里早打定主意,哪怕跟着吃糠咽菜过一辈子,也心满意足了。
男人以前家里没人操持,不知道存粮食,自己却不能这么做,要省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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