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中所有的人都愁肠百结;而凌云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为了查清此案,他所付出的代价是无法估量的。
最令他痛心与不安的是香罗的死;还有丁小姐对他的误会。
不是误会,是刻骨仇恨。为此,也许丁小姐会一辈子恨他,而永远不会有消除误会的机会了。
道貌岸然,伪君子,花言巧语,假猩猩,装腔作势……这是她当时口不择言地骂他的词语。
何等尖酸苛薄,如非对自己痛恨至极,一个贤淑文静、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如此失言!
如果现在能明镜在堂,给元真一个公正的判决,他也就认了,但是结果如何?
一切心血付之东流!想到此,他只觉悲哀。
不知不觉中,己是月上柳枝头。清辉香雾中,他独自一人在后花园的轩阶上置杯设酒,无聊地独自小酌着。
此时他忽然觉的骆宾王的一首小诗中,有几句很适合自己此时的心情:
露重飞难进,
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在狱咏蝉》
他虽然不敢自命清高,但是“谁为表予心”的诗句吟在口中,涌上心头,却更是感慨。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在这皎皎明月下他不知坐了多久,只觉的这怜之光满的月儿不堪盈手,而披衣已觉露滋。
回到白云轩,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在纷乱的思绪中,睡意上来,一切都已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之声;他太疲倦了,以至于一时睁不开眼,甚至他怀疑这是梦中的错觉。
但后来练武之人的机警还是使他清醒了。他蓦地发现在自己床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秀颀,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在墙上写着什么。
凌云并没有动。他只不动声色地看好形式,冷眼看着那人把后面一个字写完。
那人完成己任,似乎很满意地又欣赏了一遍自己漂亮的书法,才轻移身形,蹑手蹑脚向门外走去。
未到门口,他便刹住了脚步。
凌云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
这使他吃惊非小,不由后退几步,喃喃道:“你……”
借着皎洁的月光,凌云认出了对方。正是白天在绸缎庄内邂逅的那位俊美清秀的青衣公子,不由颇为诧异:“哦,是你?”
青衣公子有点尴尬,讪讪地笑着,便想由一边溜出去。
凌云伸臂一拦道:“站住,你若不讲明白情由,休想离开!”
青衣公子委屈道:“讲什么?”
“讲什么,你今晚偷偷摸摸地潜入此处干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青衣公子傲然道:“谁能指使我?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凌云有点不解:“你自己愿意?”
青衣公子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今晚来这里还不是为了银子的事!”
凌云道:“你这人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天送给你的那些银两,还嫌不够吗?”
青衣公子道:“谁稀罕你送?我今天晚上来是为了物归原主的。你瞧,这银子二十两是我还你的,那不都在桌上么!”
凌云瞥了一眼几案上,果然有两锭白花花的银镙儿煜煜发光,不由更为疑惑,“这银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银子当然是我自己的。”
“既然你自己有钱,为什么还要欠人家债呢?”
岂料青衣公子矢口否道:“什么,我欠债,欠谁债了,那不过是……”他蓦地又顿住了。
凌云道:“不过什么?”
青衣公子却狡黠道:“不告诉你!”
“好啊,你不说明白,那就休想离开这儿!”
青衣公子怒道:“你敢无礼!”
“无礼?”凌云奇怪道:“是你无礼还是我无礼?夜入私宅,非奸即盗,我为什么不能抓你?”说着,一式沉肘擒拿,直奔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往后一退,恳求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你瞧瞧我在墙上留下的字。”
凌云目光一瞟,但见上书:“绸缎客栈,谢君解难;纹银二十,完璧奉还!”
那青衣公子趁着凌云分神,一式分花拂柳,身形一拧,向门外窜去。
凌云一个细胸巧翻云,纵身一跃,跳到他身前,拦住了他,冷笑道:“想走?”
青衣公子恼道:“你何必要逼人太甚?”
凌云冷冷道:“言重了,其实只要你能到吕大人面前讲明事情的原委……”
青衣公子执拧道:“我不!”
凌云正待再追问下去,忽听外面一阵喧嚣之声。
接着,袁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道:“凌大哥,大事不好了!”
凌云道:“怎么了?”
袁平道:“元真他……他越狱潜逃了!”
“什么?……”凌云的心抖的一沉,“那其他人?”
袁平道:“其他人还在。”
凌云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那青衣公子。
这人可谓狡猾,早已趁机溜出房来,一溜烟跑了。
凌云此时心乱如麻,哪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他与袁平匆匆向牢狱奔去。
行走间,袁平简单地向他说明了一下情况:今晚上轮着董武值夜,他却心不在焉,只留了副手在此,自己开小差出去小酌了几杯。
待回来时,却见副手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一问才知道,元真趁着侍卫给他送饭时,佯做昏迷,唬的侍卫上前查看;他趁机以迷香麻翻侍卫,脱身以逃……
凌云气道:“但凡嫌犯在押前,都要搜身,怎么现在了迷香这类东西还留在犯人的身上?”
袁平道:“说的就是。还有上次心灵身上的那把利刃,也差点捅出漏子;都是董武,人犯都是经由他搜身的。唉!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恐怕麻烦大了……”
凌云心情沉重道:“先不说这些了。你可曾问过狱卒,元真往哪个方向去了?”
袁平微微皱皱眉道:“他们当时都中了迷香,晕晕乎乎的,又怎么看的清楚?”
凌云闻言,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
紫泉宫殿锁烟霞。谁会想到元真道长在绝境中会孤注一掷,来到皇宫内苑。
不愧为修炼数年的道士,颇有几分轻灵脱俗的仙气,身轻如燕,飘飘似仙,辗转间已来到皇宫大内,皇上的寝宫。
鸳鸯瓦冷,霜花重重;行宫内,流萤飞舞。
皇上赵煜正要入寝,忽觉体内发冷,颇感不适。
他正要唤服侍的宫人,蓦地门口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只觉头脑发涨。
再定睛看,只见一个仙风道骨中透着一股阴森之气的青衣道士,已从天而降般伫立面前,手持七星宝剑。
皇上只觉噤若寒蝉,连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青衣道士木然道:“圣上,你不用喊了,所有守门的宫人侍卫是不会来救你的。”
“什么意思?”
“匹夫之怒,血流十步。贫道现在也只有以一介贱命、孤注一掷地向圣上来请命了。”
皇上战战兢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衣道士道:“贫道元真。”
皇上大惊失色道:“你就是元真?……你深更半夜私闯皇宫,到底所为何事?”
元真道:“圣上容禀:贫道承认,劫持丁小姐却是贫道所为,但是刺杀丁府大公子之事贫道却是受人诬陷的;至于什么与天枭勾结、以芙蓉花毒伤人之事更是子虚乌有,与贫道没有任何的关系!”
皇上强稳心神道:“你是想让朕收回旨意不成?这决不可能,朕身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
元真惨然道:“贫道也知道这不可能。但贫道现在只求圣上能够施以仁德之心,赦免心灵,因为他是无辜的……”
皇上道:“朕方才已说过,这决不可能。”
元真道:“贫道只此一请,若是圣上不准,贫道也只有斗胆触犯龙颜,在十步之内以颈血来溅君王了!”
赵煜知道自己是碰上亡命之徒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好道:“好吧,朕答应你:只能赦免心灵一人。”
“贫道要亲眼看着他平安离去。”说着元真上前几步,此时他的距离与皇上只有咫尺之隔。
皇上见对方目光痴直,充满杀气,随时都可能以死相见,无奈道:“好吧,朕答应你。”
说罢,他传命执事宦官冯林,让吕文正带了心灵来。
吕文正此时正在为元真越狱之事懊恼,忽闻宫中宦官冯林传旨,立时预感事情不妙。
他只有让凌云、袁平带了心灵,四人一起来见皇上。
听罢皇上的意旨,众人呆了一下,好像一时没有听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急了,“吕文正,朕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
吕文正缓过神,无可奈何地吩咐:“凌统领,马上带心灵出城。”
凌云应了一声,心中却说不出是喜是忧。心想:心灵本来罪不至死,判其死罪可谓冤枉;但又想到如此轻易地纵容了犯人,过失在于吕府人的失职,心里不觉十分沉重。
但是现在,喜也罢,忧也罢,都已是身不由己,他只有无条件地服从圣上与吕大人的安排了。
他一语不发,带了心灵往外走去。
心灵此时却不动身,他回过脸,含泪凝睇着元真,眼里已满是泪水,更咽道:“父亲……”
元真心如刀绞。他强抑悲愤,平静道:“海儿,去吧!记住,为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有朝一日若能见到你的母亲……”
心灵颤声道:“不要提她!”
元真只好沉默。他轻轻吁了口气,转向凌云道:“凌统领,是非成败,一切俱在你的身上了。待你们平安出城,再把海儿襟带上亲手书写的‘平安’二字带回,贫道才敢自行了断一切。贫道相信你的人品与信义。去吧!”
凌云带了心灵同乘一匹骏马,出了京城。他手持皇上的尚方宝剑,所到之处畅通无阻,所有的兵丁侍卫皆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京城外的景象与大内大相径庭,故垒萧萧,处处芦草丛生,桑林上的无名虫儿心烦意乱地鸣噪着。
八月萧关道。
凌云摧马前行,尽管与坐在前边的心灵摩肩擦踵,二人却并无一言。
打官司打到现在,二人也说不清彼此之间,到底是恩多还是仇多?
此时出城行了还不足十里地。道旁的桑林中忽然如流星般飞出三点寒星,挂着冷冷的风声。
这是什么暗器?
心灵体伤未愈,行动迟缓;但是这暗器却是恰恰冲他来的!
凌云手疾眼快,出手如电,左手剑一扬,磕掉两枚,抬手接住了后面的一枚。
是一枚胭脂扣。
胭脂扣?他在脑子里的每个角落里搜索着:这门暗器,似乎是江湖中某个女煞星的独门暗器?
今日见到此物,他知道,一定是这个女煞星要现身了。他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林中一阵娇笑,月光下,一个娉婷妩媚的影子轻飘飘飞了出来。虽然黑衣蒙面,在如水的月光下,却更显美丽朦胧。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佳人虽美,却是杀气腾腾。
在那黑衣女子后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侍从助手,俱是黑衣蒙面。
凌云问:“几位来此意欲何为?”
黑衣女子用手一指心灵,哑着嗓子道:“我只想要这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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