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在县城转车,等许淑华到省城时,已经过了中午。她拿着地址寻到部队的驻地,部队负责接待探亲家属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她。在查验过她的证明后,在部队招待所给她安排了一间床铺,又发给她几张饭菜票,让她暂时住在这里等待运输团的车队。
等许淑华放好行李去食堂时,因为错过了饭点儿,食堂静悄悄的早没人了。许淑华跟值班的战士打听了一下,准备出门去买点吃食。
部队大院外就有家卖面食的国营饮食店,许淑华走进门,看了半天墙上挂的水牌,觉得城里的东西太贵了。最后在营业员不耐烦的目光催促下,选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坐在靠窗的桌边,窗外明媚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晕。许淑华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面条,不时抬头打量窗外匆匆经过的城里人。食品店的旁边有家新华书店,吃完面的许淑华站在午后的街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抵抗不了书籍的诱惑,抬脚进了新华书店。
书店里这会儿人头攒动,好多人在柜台前排队购买领袖的彩色画像。许淑华避开拥挤的人群,朝摆放在墙边的书架走去。
长长的书架上,摆满了领袖的文集和其它的各类红色书籍。许淑华一一看了过去,没有找到文学类的书籍。她有些失望转过身,问旁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同志,你们这里有卖吗?”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指着墙角一个书架说:“你去那边找找吧,应该都摆在那里的。”
果然,许淑华在墙角的书架上找到了《保卫延安》、《红日》、《林海雪原》、《红岩》、《敌后武工队》、《海岛女民兵》、《金光大道》等几本有限的。她翻过来看了看书后的定价,每本两毛到三毛不等。她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抱着这几本书到柜台上去结账。
“这几本书你都要?”营业员问道。
“嗯,我都要,麻烦你给我算算,一共多少钱?”
营业员飞快地打着算盘,报了个价:“一共两块一毛钱。”淑华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摊开来,从裹着的钱里面数出两块一角钱递给营业员。
许淑华爱惜地抱着书,一脸幸福地走出新华书店。城里就是方便,可以随时买到书,这会儿她却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抱怨这里的物价贵。
进了招待所的房间,许淑华一愣。刚才还空空荡荡的房间,这会儿居然都住上了人,每张床上都放在花花绿绿的行李包裹。
许淑华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禁心头火起,不知道是谁把自己靠窗位置的床铺给占了。自己放在床上的行李被挪到了靠门那张床铺上。
许淑华把书放在床头,提着自己行李换回原来的位置,又重新把床铺清理了一遍,这才从新买的书里挑了一本《红岩》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太阳西斜,阳光拉长了影子照在室内的水泥地板上,反射着微光。许淑华正沉浸在江姐的世界里,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小孩子的吵闹声由远及近地来到门前,有人推开了门,三个四五岁小孩子喊叫着冲了进来。许淑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放下书,抬头看了一眼才进门的几个人。除了三个小孩子,进门的三个女人中,年纪稍长的那位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子,另两个则是和许淑华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女子。
“娘!有人把俺们的床给占了!”一个小男孩指着许淑华坐着的床铺大声嚷道。
“这位大姐,这可是俺们的床铺,麻烦你让让。”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女子走到许淑华面前说道。
许淑华放下书,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这位置是我先选好的。”
“俺们来的时候,这屋里可没有人呢,是吧?吴姐。”壮实女子回头对抱孩子的年长女子问道。
被称着吴姐的女子点点头:“是啊,我们三个进来的时候,这屋里的确没有人。”
许淑华看了眼吴姐:“刚才是没有人,我出去吃饭了,可我的行李是摆在这张床上的,你们不会没看见吧?”
吴姐有些迟疑,“这我倒真没注意,我当时只顾着收拾自己的床铺了。”
壮实女子不服气地说道:“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这张床又没写着你名字,俺们只看见这张床上没有人。”
吴姐看了一眼辩解的壮实女子,开口劝解道:“小张,既然是别人先来的,你就换个床铺吧。大家都是去部队探亲的,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不要争了。要不你睡我这边,我的也靠着窗。”
见吴姐这么说,壮实女子也不好意思再纠缠,有些不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床铺前。
吴姐走到许淑华面前,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吴玉华,西安人,是小学老师,你呢?”
许淑华跟她握了一下手,回答道:“我叫许淑华,是本地罗泉镇的。”
吴姐转身招呼其他两个人:“大家都是去部队探亲的,路上免不得要互相扶持,都过来认识一下吧。”回头笑着对许淑华说:“我比你们都大,叫你小许不介意吧?”
许淑华摇摇头。
“我们几个刚才正巧一起到的,相互之间都认识了,你也和大家认识一下吧。”
壮实女子边整理床铺边说:“许家妹子,俺这人就是脾气直,说话不好听,你别跟俺一般见识。俺叫张红英,是河南来的。”
剩下一位女子小声说道:“我叫周玲,是四川达州的。”
看着她们的孩子在屋里屋外疯跑,许淑华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带着孩子去西藏啊?吴姐,你怀里的孩子这么小,能受得了吗?”
吴姐亲了孩子一口:“家里没人帮着看孩子,我自己也舍不得她,这不就带着她一起去看她爸爸。我问过医生的,只要注意不让孩子感冒,应该没啥问题。”
“早知道这样,我也该带着孩子去的。”许淑娴有些后悔了。
“没事,以后再去,你就带着孩子一块儿去吧。”张红英咧嘴一笑。
“大姐,孩子要是实在喜欢这张床,咱俩就换换吧。”许淑华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生硬,想缓和一下跟张红英的关系。
张红英摆摆手,“没事呢,睡那里不是睡,再说过两天咱们就走了,不折腾了。”
这一等,就是好几天。不过好在现在是四个人了,再加上孩子,倒也不寂寞。几个人趁着等车的闲暇时光,把部队驻地周边的南郊公园、武侯祠、人民公园都逛了一遍。这一圈下来,许淑华对省城有了新认识。看着和乡间不一样的繁华,许淑华心里想到:“这辈子要是能到省城来生活,也是值了。”
又过了几天,经过一周的联系和等待,总算等来了进藏的军车。军车在车厢里装了一层当坐垫的大米麻袋。许淑娴她们每人一个装衣物的包袱和小提包,带着四个孩子上了车,开始了一路颠簸,风尘仆仆,早出晚宿的漫长旅程。
一路上她们相互照顾,聊些闲事,倒也其乐融融。过了雅安以后,开始翻山越岭,气温也一天比一天低。大人还可以忍着,小孩子就有些受不了,整天哭闹,几个妈妈把能穿上的都给孩子们穿上,这才算消停了一些。
许淑华看吴姐又要看着大孩子,又要照顾怀里的小孩子,手忙脚乱的,就主动帮她照看大孩子,吴姐也是一个劲儿表示感谢。每天上下车,住兵站登记,借还被褥和招呼小孩吃饭,这些琐事都是吴姐张罗着,毕竟这几个人里只有她之前来过西藏探亲。
这一路万分辛苦,不仅要克服一路的劳累,还要战胜高原反应和自然灾害带来的干扰。川藏公路虽海拔较低,但沿途都是崇山峻岭,沟壑纵横。著名的二郎山、雀儿山、理塘山、七十二拐都是必经之地。此时正好遇到雨季,到处都是塌方和泥石流。
这天车队要翻越二郎山,公路全是沙土石筑成的,二郎山这段路弯多路窄,山高沟深林密,许淑华从车尾看到好几处断崖上写着“老虎咀”,“鬼招手”的字迹,心里不由莫名地一紧。
翻车事故就这么突然发生在她们眼前,她们乘坐的车队刚走到二郎山半山腰时,前面一辆车“哄”的一声就翻滚着摔下山沟里,当场就死了一个人,还有一个负了伤。
车队停了下来,带队领导领着几个人,翻下山沟,对伤员进行抢救,又仔细地察看现场,分析事故原因。
性格比较内向的周玲在路边看到沟里翻车的情形受了惊吓,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情绪。之后的几天里,她情绪一直很低落,寝食不安的。
这天晚上住在兵站,周玲突然哭着说自己要带着孩子回去,大家都被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也多亏有吴姐在,经过她耐心地开导,大伙儿又一起安慰她,周玲的情绪才逐渐好转了过来,不再闹着要回去。
可闹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车队在翻越理塘山时,一向身体壮实的张红英因血压稍高,产生高山反应,当时就头晕呕吐,不醒人事。她孩子还小,一个劲儿地哭闹,可车队又没有随队的医护人员,吴姐她们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全都束手无策。还是车队有个战友有经验,他从其他车上找来一个备用的氧气袋,又让张红英坐到驾驶室去。就这样,一直到下山后张红英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好不容易车队到了然乌兵站,却因为前方雨季山体滑坡,必须得等修通道路才能通行。大家一直在车里也不是办法,特别是小孩子,夜里在野外肯定是不行的。车队领导和她们商量以后,决定让她们带上孩子,背着行李,步行几公里,绕过滑坡山体,由扎木派车把她们先接到兵站去休息,等车队过来再接着走。第二天车队好不容易到达扎木,休息一天后,刚准备向通麦行进时,前方又传来路段因雨塌方,通麦大桥桥被冲断的消息。无奈之下,车队只得在扎木又停了三天。一直等到路桥修通后才赶到通麦。从扎木到通麦也就一百多公里,车队在路上走一段停一段,走了整整两天才到达通麦。
到通麦后许淑华一了解,到林芝途中还要翻几座山,路上有多处塌方和泥石流,车队必须边走边排除从山上滚落下的石头。
就这样,不知转过几个弯,越过几座山,车队在路上走走停停的,终于在七月的中旬,她们一行人,克服了种种困难,战胜了无数风险,总算赶到了林芝。
林芝静静地坐落在绿树掩映的尼洋河畔,哗哗流淌的河水闪着金光。远处的雪山在蓝天映衬下显得庄严而澄净。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路边营房上空飘扬的五星红旗,许淑华的心激动得像敲鼓一样,“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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