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劳动繁重而枯燥,更别提辛苦劳动后还有每天雷打不动的例行学习。日子一长,玉梅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除了周末回家跟德成抱怨一通外,她在工地上一直沉默寡言,坚决不掺合到董玉和沈姑娘之间的争吵中去。
星期天的下午,她和德成去了小南海。德成那边的情况和玉梅走之前一样,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改善,玉梅更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厂里上班。两人一商量,干脆下周把六月转学过来,在下莲池小学跟张小花同班。
玉梅给了妙心一些钱和粮票,说是六月和小斐的生活费。妙心倒也没推让,接了钱和粮票,细心放好。
又到了回去的时候,玉梅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先亲亲六月,又转头亲了亲小斐,心里万分不舍。小斐还好,懵懵懂懂的不明白怎么回事,“咯咯”笑着扭来扭去。六月毕竟已经上小学了,要懂事得多,含着眼泪问玉梅:“妈妈,你什么时候接我们回自己的家?”
玉梅擦了一把脸,掩饰地笑了笑:“快了,等妈妈忙完手里的工作,就接你们姐弟俩回去,到时候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听到好吃的,小斐咂咂嘴,乐了。
德成把玉梅送到九眼桥的长途汽车站。玉梅上了车,他又趴在车窗外再三叮嘱,直到汽车发动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车窗,挥手跟玉梅告别。
窗外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凉,玉梅想起四面漏风的工棚,心里不由一阵发紧。小雨淋湿的路面更加的湿滑,快天黑的时候,玉梅才好不容易赶回工棚。还没进屋,就又听到董玉和沈姑娘的争吵声,玉梅摇摇头,靠在门边,在门槛上把鞋上粘着的泥巴蹭了蹭,这才走进去。
董玉扭头看见是玉梅回来了,脸色一变,笑着说:“玉梅,快去打饭,再晚点食堂就收了。”沈姑娘到没说什么,看了眼玉梅,坐下来打开饭盒准备吃饭。
“好,谢谢董姐。”玉梅笑着回应了董玉,走到自己的床边,放下背包,从面前的桌子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
“小张,我这有自己做的腌咸菜,一会儿你在我这儿拿点去,可下饭了。”路过董玉身边时,董玉热情地拿出一个罐头瓶子,给她展示自己做的咸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拿点咸菜就想收买人?”沈姑娘低着头,不阴不阳地说了句。
董玉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站起来对沈姑娘怒目而视,正要开口反击。玉梅笑着拉了拉她的衣袖:“算了,吃饭。”
玉梅搞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回事,见面总是嘴角不断。玉梅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大家得过且过就行了。在她心中,安心熬完这段日子回家去才是正事,哪有心思为这些闲事操心。
第二天,小雨没有停歇,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雨倒不大,只是一整天都在下,多少有些让人心烦,原本就有些湿滑的泥土路变得更加泥泞。因为是小雨,工地并没有因此而停工,大伙儿仍然热火朝天地在工地上干活儿。
这是今天下午第五趟了,算算这趟拉完差不多就该下工了。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长筒橡胶雨靴上沾满了泥泞,身上披着塑料雨披的玉梅有些想念那座相对温暖的棚屋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趟了,大家加把油。”肩膀上挽着绳子,站在车前负责拉车的沈姑娘,大声地给同组的人加油。别看沈姑娘和董玉斗起嘴来蛮厉害,可干起活儿来一点也不偷懒。
沈姑娘在前面埋头用力地拉着车,玉梅躬身走在车的右侧,和另一边的那个组员抓紧了车辕,也奋力地把车往前推。装满沙石的平板车在三个人的合力下,歪歪斜斜地向上挣扎着前进,车轮时不时打下滑,歪向道路的一侧。
雨水顺着沈姑娘打湿的头发一直往下滴,加上风一直在扑面吹来,沈姑娘的眼睛有些模糊。她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睁大眼努力看清前面的道路,弯着腰,咬着牙,脚下用力蹬着地面,肩头上的绳子绷得笔直。
快到坝顶的那段路特别陡,平时板车过去就有些费劲,今天下过雨后,走起来更加艰难。正在上坡的板车经过一个积水的小坑,左边的车轮不小心陷了进去。玉梅对面的组员脚一滑,“哎呀”一声摔倒在泥泞里,手里死死抓着车辕不放。板车车身不由一歪,在湿滑的路面打起横来。前面的沈姑娘粹不及防,被横过来的车把扫翻在地,肩头的绳子滑下来挂在她的右脚脖子上。
平板车在姑娘们的尖叫声中向下滑了出去,玉梅拼命抓住车辕想要拉住车,可在湿滑的路面上,她根本没办法让车停下来。板车缓缓地顺着倾斜的路面向下溜,速度越来越快。另一边的那个组员早就吓得脸色苍白地松开了手,沈姑娘拼命地弯腰想要解开缠在脚脖子上的绳子,可板车一直在往下滑,她的手始终够不到自己的脚。沈姑娘的后背擦着地面,被下滑速度越来越快的板车往下拖。
板车渐渐偏离了土路,向靠水库底的一侧滑了过去,那下面是深达几十米的库底。库底乱石嶙峋,人要是真摔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沈姑娘脸上失去了最初的镇定,开始慌乱起来,尖声叫着“救命!”
玉梅最终放弃了靠一己之力停下板车的念头,无力地松开抓着车辕的手。看见这惊险的一幕,附近的人们纷纷朝这边跑了过来,想要解救被板车拖着不断尖叫的沈姑娘。可惜,他们都离得太远,来不急了。急速下滑的板车眼看就要滑出路面,带着沈姑娘坠落到深深的坑底。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一闪而出,猛扑上去,一把抱住沈姑娘的右腿,拼命往往回拽。就在板车快要滑出路面的一瞬间,沈姑娘的长筒雨靴从她腿上飞了出来,被板车上的绳子缠着,随着滑出路面的板车,重重地砸在水库的库底。
玉梅大口喘着气,仰着身子,手肘支撑在地面上,半躺在泥泞里,死里逃生的沈姑娘抱着她放声大哭。工地上的人们赶了过来,纷纷围上来安慰受到惊吓的姑娘们。有胆大的探头往土路外看去,库底的乱石上,板车摔得四分五裂。大伙儿暗自庆幸,沈姑娘要是摔了下去,估计就真的没救了。
劫后余生的沈姑娘和玉梅被紧急送往龙泉驿的区医院,一番检查下来,两人除了惊吓过度外,身体倒没什么大问题。沈姑娘背部的擦伤和腿部的拉伤都问题不大,擦点药,回去休息两天就好了。玉梅只是两只手的手掌通红,那是在车辕上擦破了皮。
两人在医院住了一夜,第二天,工地指挥部派了辆吉普车把两人接了回去。按照指挥部领导的意思,当天吴队长没有给两人安排工作,让她们休息。
临出门的时候,吴队长回头冲沈姑娘一笑,皮笑肉不笑地说:“小沈啊,你还真是命大,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这么走运。”
“这个不劳吴队长你操心,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以为老天没长眼啊?有这闲工夫,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沈姑娘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嘴里半点也不肯吃亏。
“哼!”吴队长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面色不善地把门一摔,转身径直走了。
“狐假虎威的,也不撒趴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沈姑娘面露不屑地冲着门外啐了一口。
玉梅缓缓地坐了下来,觉得腰有点疼。昨天可能太紧张了,没察觉到。今天缓过劲来却感觉腰部隐隐作疼,她自己估摸着可能是昨天倒地的时候扭到了腰。
玉梅把手按在腰上,使劲揉了揉。
沈姑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和玉梅并肩坐在她的床上。
“怎么?伤到腰了?”沈姑娘伸手在玉梅腰上轻轻捶了两下。
“没事,估计是扭到腰了,过两天就好了。”玉梅客气地推开沈姑娘的手。
“咱们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沈美娟,是省报的记者,你呢?”沈姑娘伸出手来。
“我叫张玉梅,在红旗工艺品厂工作。”玉梅轻轻握了下沈美娟的手,随即就放开。
“谢谢你玉梅,我就叫你玉梅行吗?”沈美娟不愧是报社的记者,很善于和人打交道。
“不客气,沈姑娘。”玉梅淡淡地说道。
“你也别叫我什么沈姑娘,多见外啊,你就叫我美娟好了。昨天你救了我一命,我可当你是生死之交啊。”沈美娟使劲握着玉梅的手摇晃了一下。
“沈姑娘,你真的不用太客气。昨天那种情况,谁遇到都会伸把手的。”玉梅客气地说道。
“说了让你叫我美娟的,还叫我沈姑娘,你是怕董玉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会有什么想法吧?别管她,她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要离开这里,哪里有心思管其它闲事。”
玉梅笑了笑:“你误会了,我是不怕事的,只是不想在这里给自己惹麻烦。说实话,我也想早点离开这里回家去。”
/94/94707/32191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