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 谢瑾瑜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旁,他不知道低着头在想什么,乌黑的头发从耳边落下遮脸他也没有管, 像一只做错事耷拉着脑袋的小狗,周身蔓延着萎靡颓丧的气息。
阮烟心下叹了叹, 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毕竟这种事还得他自己想开, 只是, 有些事, 她还是得说。
她坐在他的旁边,谢瑾瑜听到动静抬了抬头,漆黑的眼眸内似乎泛了一些水色,眸子定定的看着阮烟,语气有些委屈,“我……我还以为, 你生气就不理我了……”
阮烟走的时候的确有些气闷的, 但转了一圈, 和谢瑾瑜祖父说了一会儿话后,心底的郁气也消了不少。
抬手摸了摸了谢瑾瑜的长发,微凉的触感有着不一样的柔软,和他一样,表面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心却柔软敏感的很。
“没生你气, 别多想了。”
她对他笑了笑,谢瑾瑜不太相信的样子,“真的?”
“嗯,真的。”
听到阮烟这般确定的话, 他才松了一口气,垂着眼又有些涩然的拉起她的手,嗓音轻哑,“烟烟,其实,我……我也并不是那么的……讨厌我的祖父了……”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和他对着干,不见他,对他冷漠,心底里厌恶他,将所有错都推在他的身上,但沉下心想,他也肯定很难受吧……”
或许是总算开了一个头,谢瑾瑜说起后来的话都顺畅了许多。
“我祖父其实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他一生都在追求着飞升成仙,几千年来都是如此,所以尽管那段时间他感觉到有些不对,还是毅然而然的去了闭关。”
“我恨他就这样轻易留下我们自己去闭关修行,也恨他来迟一步,但更恨那些伤我谢家上下几百人的魔族还有一些蒙面人。”
“当我找不到那些仇人时,我便将恨转移到了我祖父身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直到……那一次的幻境,听到我母亲临终的话,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错误,但错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该如何……”
谢瑾瑜嗓音哽咽了几分,他眼尾染了殷红,透亮的水珠从眼底蔓延下来……终究,他还是哭了,当着自己喜欢的人,瞬间泣不成声……
阮烟眼睛也跟着酸了酸,她紧紧的抱着他,像安抚婴儿一样,耐心的哄着,拍着他的背部,轻柔道,“不怪你,你祖父也不曾怪你,没有人会怪你,大家都懂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真要落泪又得心底含了多少辛酸。
阮烟明白谢瑾瑜会不好过,但没想到他心底其实那么的压抑,她想起当初兴花城的时候,有一次他的状态就很不对劲,似乎被心魔缠绕一样。
现在想想,定然也是心底的事压着太多了,被噩梦,被仇恨萦绕。
阮烟不由懊恼自己对谢瑾瑜的关心太少了,她抿了抿唇,更加抱紧了他,不厌其烦的一直安抚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谢瑾瑜哭的差不多,下巴搁在阮烟的肩膀上,亲昵的在她脖颈边蹭了蹭,说出的话透着哭泣后的沙哑,“烟烟,我刚哭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谁说哭就没用了?我在你面前哭过好几回了,要真这么说,我是不是就是废物?”
“可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男人也可以哭呀,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阮烟立刻反驳他,在她看来,男人不能哭这种话就是屁话,哭又不是某一个人的专属权限,人难受流眼泪不是很正常吗?一直憋着才容易憋出毛病来,适当的宣泄才是正确之法。
谢瑾瑜顿时莞尔,他笑出了声,忍不住亲了亲她粉嫩嫩的耳朵,温声道,“我家烟烟真好。”
阮烟不知道是被他这般夸还是亲的那一下,脸瞬时发热,她清了清嗓子,推开他一些,然后拿出手帕给他擦残余的泪水,“好了,哭都哭了,下次能和我去见掌门了吗?”
阮烟一边给他擦着,嘴里说着话,看着他泛红的眼尾脸颊,心里想的却是谢瑾瑜哭起来真好看,还想让他继续哭。
不过,这事情她也只能想想,说实话听他有些压抑的哭声,她心底也很难受的,谁想哭呢?还不是心底憋着某些事。
谢瑾瑜不知她心理活动,他乖乖的半垂着脑袋任由她给自己擦,听到她的话后,长睫微动,一时又开始纠结了。
这么多年没见那老头,要是自己主动过去和他说话,他会不会嘲笑自己?
谢瑾瑜又开始退缩了,阮烟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不太想去,她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不知道你祖父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在闭关,按道理修为应该会提升,而且听说掌门以前是飞升期后期,但我今天发现,他的修为并没有那么高,反而像刚进入飞升期没多久……”
“怎么可能?几十年他就是飞升期后期,所以当初他才闭关想尝试飞升,怎么现在会……”
谢瑾瑜有些难以置信,但心里却是相信了阮烟所说,他知道她身上似乎有某种法器,可以隐匿修为也可以勘破别人的修为,所以,她这话不可能有假……
谢瑾瑜眉头微皱,“怎么会这样?他这些年不是在闭关吗?难道不是闭关飞升?”
谢瑾瑜不清楚其中的事,他手紧了紧,想了想道,“烟烟,你先在这里呆着,我有些事去问问我师兄。”
他做不到听到这事还是无动于衷,那是他最后一个血脉亲人啊……
阮烟知道他没有怀疑自己的话,看他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而且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情况,等他先去问了,以后再问他。
不过……
“我回来时坤长老还在掌门那,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回去。”
“没关系,我去那儿等他,今天正好我们对练,他会早点回来的。”
见此,阮烟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
谢瑾瑜很快去了练剑锋,峰顶之上,坤长老已经在竹园里等候了,他应该回来了一会儿,此刻正在不急不慢的喝茶。
谢瑾瑜没掩饰自己的声音,大踏步走了过去,“师兄,我有些事想问你。”
“哦,什么事?”
坤翎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谢瑾瑜看着茶水上泛着的点点波澜,开口道,“我想问老头的事。”
“掌门?”
“……嗯。”
坤翎惊讶了,这些年他有意无意想和他谈一谈掌门的事,但每次谢瑾瑜都是不悦离开,理都不理他,后来为了不继续破坏两人之间的感情,他就没说什么了,只是一个人常去看看师父……
不过,没想到今天他居然主动说这个,怕是阮烟的功劳。
坤长老微叹一声,才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是不是修为在倒退?”
从飞升初期到飞升后期至少几百年的时间,而现在他不过几十年就落到了初期……
坤长老讶异的放下了手中茶水,“这事,你怎么知道?”
他修为不如掌门高,所以根本察觉不出来,但因为经常去看望他,也大概了解一些他的状况,只是,谢瑾瑜才元婴后期,如何能看透掌门的修为?
谢瑾瑜皱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你这么问,证明的确有这事,师兄,他……到底怎么了?”
谢瑾瑜现在还叫不出‘祖父’二字,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僵硬冷淡,但坤翎还是听出了几分难得的关心,他抿了抿唇,对这个发现不免有了几分喜色,只是,有关掌门的事,还是有些棘手。
他斟酌着回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当初飞升不成功,强行突破中断修炼出关,经脉受了损,再加上当初那事……这些年一直心魔围绕,修为也受到了影响。”
坤翎没具体说那事是什么,但谢瑾瑜明白他的意思,而这些他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祖父强行出关对身体的伤害那么大。
他眸色黯了黯,手不自觉的握住茶杯。
坤翎扫了他的手一眼,又道,“这些年师父说是闭关修炼,其实是在修复经脉,不过他经脉受损太过严重,已经无法复原,不仅如此,之后他的修为还会继续掉,一直到年龄到了,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这四个字对修士而言很遥远,不仅如此,他祖父飞升期后期的修为至少可以活一万年,只是,如果修为继续下降,他的寿命也会大打折扣。
谢瑾瑜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一时还有些无法接受,而坤翎也明白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打击,便也耐心的安慰他,“好在师父修为很高,这样下去再活几百年也是没问题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而且这几百年内,说不定能够找到修复他经脉的灵物,也许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是吗?”
谢瑾瑜盯着他,淡淡的反问,坤翎被他这么一看,也瞬间哑然,这几十年他也在找,但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修复经脉的,而且,除去经脉,师父心里还有心魔影响。
坤翎心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半晌道,“会有办法的……也许有些秘境内,就有这种东西……”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自己听。
谢瑾瑜闭了闭眼,知道这些事后,他心里也没多少知道真相的喜悦,垂了垂眸松开手上的茶杯后,他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先走了。”
“等一下……”
坤翎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了他,“既然你现在能问你祖父的事了,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多去看看他……他,很想你。”
这些年,两人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往日掌门总喜欢他说瑾瑜的事,然后他就安静的听着,沉迷其中,仿佛这样就是参与他的每一天一样。
所以,不论私心与否,坤翎都希望谢瑾瑜能多去看看掌门。
谢瑾瑜脚步停留了一会儿,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