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意气相投,薛君忧与这些人相谈甚欢。
只可恨王砚辉的事情一直让他不安,不然一定与这些新朋友畅聊一番。
约莫和这群人聊了半个时辰,薛君忧以受伤休息为由,躺回了公主府为他准备的床榻上。
盖着雪白柔顺的被褥,薛君忧昏昏沉沉的睡下。
也不知过去多久,耳旁突然听见牢房外那两个狱卒喊了一声大人,紧接着是牢门锁链被取下的响动。
薛君忧闻声起身,眼见一位身形清瘦,两鬓斑白的便服大人从外面进来。
此人相貌不凡,却生得一副鹰视狼顾之厉相,看着就不像个善茬。
薛君忧愣了愣,既然是大人,该有的礼节总要有。
他正欲掀起被褥,却被那位大人伸手拦住。这大人虽不说话,可神态举止间,却给人一种莫名紧张感。
见薛君忧愣住,那位大人又从身上取出一块黑金牌递给他。薛君忧瞧了。
只见那黑金牌背面刻着九头大蛇,正面刻着“九婴都御史”五个字。
薛君忧心中顿时一凉,这九婴都御史,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那就没一个不害怕的。
再看这位大人面相,确实狠厉无比,应是那做事极其残忍的九婴都御史没错了。
“你就是当朝九驸马?”
这位御史先是歪头上下打量了薛君忧两眼,轻眯的一双鹰眸如是看见了猎物,明亮锐利。
薛君忧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天塌了,也有安阳护着,他不相信这九婴都御史敢对他直接动手。
“正是。”薛君忧平静回答道。
那御史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薛君忧年纪轻轻,能有这翻定力还算不错。于是随便坐到桌案凳子上,又言道:“知道九婴都护府是做什么的吗?”
薛君忧眼珠转了转,道:“替君分忧。”
那御史并未答话,一双鹰眸直直盯着薛君忧,盯得他有些发毛,如临深渊。
许久,那御史微微吸了一口气,再问道:“知道本官此次过来是做什么的吗?”
“受陛下之命,来确认我这商人驸马,是与安阳公主真心相爱,或是各为利益结合。”薛君忧立刻道。
那御史听了这句话,窄窄的目光中骤然闪过一丝惊奇,便顺着话题继续道:“那你要如何作答呢?”
薛君忧直言:“九婴都护府手眼通天,想必也早把我查了个透彻,既所知,何相问?”
那御史脸上更显惊奇,遂睁开了那一双鹰眸,短暂一瞬,竟从中迸发出了一股足以睥睨天下的神采:“朕...真就嘴硬,本官此来就是要听你本人如何说,不然... ...请你去死狱说?”
“大可不必!”薛君忧伸手拒绝,字正腔圆,却也怂的光明磊落。
他这命运多舛的,浑身带伤,去死狱可是断断活不了。
于是开口答道:“以利结合。”
那御史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还挺实诚,不怕本官上报陛下,治你个欺君之罪?此乃诛九族重罪。”
“如若陛下想诛我九族,那还会派大人过来吗?”薛君忧笑着反驳,左右四顾一圈,张开双臂道:
“大人您看看这牢房,再看看其它牢房,这便能证明我与公主的感情。如您所查,我薛家因利迎娶帝都最为刁蛮且没人要的公主,可也如您所见,虽因利结合,可我们却也认真对待彼此。”
“所以还是为利,并非真情。”御史直抓重点,立刻总结道。
薛君忧倒也没狡辩,出声回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利虽非真情,却未必是假意吧?薛家蒙难,安阳公主远嫁西戎,我二人结合,可谓百利而无一害。一桩生意,三家开心,便是一桩成功的生意。”
“不愧是商贾之后啊,张口闭嘴皆是生意。”御史闻言,话语中尽显对商人的鄙夷之意,只是心中似有疑惑,开口问道:“你刚刚说是三家?你薛家为一家,安阳为...嫡公主为一家。另一家是谁?”
薛君忧沉默,想了一会儿后,所答非所问道:“薛家世代经商,金库存金七万八千九百两、存银三百五十七万六千两、房产一百三十七处、田地两千八百倾。大人,我所背数额,是否与您掌握之数相同?”
御史鹰眸左右动了动,心里知道薛君忧想要表述什么,微微点头:“分毫不差。”
薛君忧随即说道:“古往今来,商人身份低贱,君要民死,民不得不死。而如今,君不要民死了,大人难道还不知那一家是哪家?”
御史嘴角微翘,难得出来一抹喜色,直言问道:“你是在暗喻陛下故意给你薛家使绊子,如此说,你薛家牵扯到贪污大案里倒还有理了?”
“有理!但真有罪,所以薛家上下并未有人喊冤。”薛君忧爽快应道。
“嘶。”御史听了薛君忧的话,缓缓起身,似是心有触动,感慨道:“世人皆浊,犹是水中浑泥,搅起浊波粼粼。浊波之下,鱼龙混杂,上至池中金鳞,下至土中泥鳅,无一不身染污泥而行。如此水潭之中,若是出来一条清水之鱼,倒也确实没有道理。”
薛君忧紧皱眉头,心道一声,这九婴都护府的门槛这么高吗?不仅要面凶心狠的,还要有文化的,这妥妥的编制特工部门啊。
只是,有句话,薛君忧觉得这位大人说错了。
于是张口纠正道:“大人,清水没鱼,水至清则无鱼。”
“呵。”御史冷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本是正值壮年,此刻却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待他冷冷看了薛君忧一眼后,转身朝外面走去,遂开口说道:“你的每一句话,本官会全部上奏九婴都大夫,他也会照实上报陛下。”
“那,那敢问大人,陛下他知道我杀人一事吗?”薛君忧站起身来,望着那道略显弯曲的背影问道。
御史停下脚步道:“知道。”
“那我这事,不会连累公主受罚吧?”
“宫中的事,我一介九婴都御史可不知。不过... ...陛下如此宠爱嫡公主,又有皇后娘娘护着,就算受罚,许是也就罚抄几遍圣贤书。”
薛君忧一听,倒是心中也松了口气,言谢道:“想来您一定不是都御史吧?但晚辈还是谢过您了,当日救薛家于牢狱,今日又来看望晚辈,能看得出,您对公主真是爱护有加。”
说完,薛君忧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朝那御史重重一躬,以谢当日搭救之恩。
那御史回身,一眼便瞧出这孩子认错了人,可如此明事理,重礼数的孩子倒也稀罕,心中也跟着溢出些许温度,于是脸上露出了微笑,随口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我是当朝丞相呐?”
薛君忧抬头:“只有深爱公主的舅舅才能如此爱屋及乌晚辈这个驸马。”
“可陛下也同样深爱嫡公主不是吗?”
“别开玩笑了,丞相大人。”薛君忧忍不住笑道:“陛下国务繁忙,想来抄不了薛家,现在又满世界找倒霉蛋儿抄家充公呢,怎会像丞相大人这般有情,还想着我这种小人物。”
话音落,御史愣了愣,却是下一秒立刻变了脸,回头冲守在牢外的两名狱卒吩咐道:“刑部死牢,放着床榻桌案,成何体统,撤了!”
薛君忧满脸一懵,有些不明就里的望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思来想去,终于是开窍了。
估计是因为自己私底下妄议陛下,所以丞相大人才小施惩戒,此举有意教他如何处世,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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