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少年薄唇微启,饶是面色全无血色,语气依然平静得仿佛泛不起涟漪的湖面。
“怎么无妨?流了那么多血!”
慕容嫣急了,蹙眉低嗔,不禁靠近了些。
少年黑曜石般的寒眸似是一动,抬睑侧目凝向她,眼神似是带着几分温和。
这女人,是在关心他吗?
慕容嫣被他看得脸颊一红,忙解释道:“我只是看你伤得严重……”
说到这里,慕容嫣便不再说下去。竟觉着“越描越黑”似的。
少年唇角似微微上扬,语气一如既往:“只是皮肉之伤。”
皮肉之伤?
伤成这样了,还说是皮肉之伤?
慕容嫣美眸睁得圆圆的,直直地盯着这个谜一般的少年,只道:“官府在到处找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外一声厉喝:“搜!”
少年心中一沉,正要破窗而出,以免牵连无辜。
却不想慕容嫣竟一把扯下桌上的黑布,裹在身上,先跳出了窗。
此时,那群官兵已到泥巴院外,正要冲进去搜屋。忽见一道黑影跳窗而出,从院子后门窜进一片油菜花地里。
那身骑高马的领头锐眼一闪,斥道:“追!”
一队随从的士兵齐声唱诺,便朝慕容嫣逃跑的方向追去。
慕容秦氏见状,忙推门进里屋,见屋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只不见了桌上的黑布。
她忙踱步出院子,见那骑马的领头正瞄向油菜地中,欲拉弓射箭。
慕容秦氏大骇,冲出茅屋,跪伏在那领头马前。
“大人!饶命啊大人……”
还未多说几句话,慕容秦氏已被左右的士兵扣下。
领头动作一滞,居高临下打量眼前这一袭丧服的农妇。
尚未开口询问,就见她泪眼婆娑地求饶。
“饶命啊大人!那逃跑的并非什么朝廷钦犯,而是民妇苦命的女儿……”
还未说完,已听油菜地中士兵声声呵斥:“走!快走……”
那领头循声望去,果然见手下押着一个弱质纤纤的少女,跪伏到马前。
见那少女着白色寿衣,又见这泥巴院子内零零散散的纸钱,他心里已揣度了几分。
此时,亦有一小队士兵将茅屋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启禀侯爷,未有发现!”
慕容嫣兀自跪伏马前,闻听此言,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不枉她冒死上演这场调虎离山计之计!
正想着,忽听头顶一个威严不虞的声音斥道:“继续追!”
说罢,一群士兵唱喏一声,便如激流般涌出院子,顷刻已奔出百米之外。
“本候问你!你既非朝廷拿的钦犯,跑什么?”镇远候兀自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盯着跪伏在马前的纤纤少女,不豫问道。
慕容嫣眸中暗光浮动,不慌不忙地回答:“民女不知侯爷捉拿钦犯,只当是胶衣局来拿人,一时惊慌,才跳窗而逃。望侯爷恕罪!”
慕容秦氏在旁听得一愣,满心疑惑,却不揭穿慕容嫣,只埋头不语。
“你倒坦白!”
镇远侯似是一声冷笑,却又好似没有。
不过听他的言语,显然是对慕容嫣的话深信不疑。
“胶衣诈死私逃,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不怕本候提你去胶衣局,受刑?”
慕容秦氏听完镇远侯此言,顿时唬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正要磕头求饶,却听耳边慕容嫣异常冷静的声音道:“侯爷宽厚仁慈,民女自然是不怕的!”
镇远侯冷冷笑道:“我顾冲十五岁征战沙场,十年来刀下亡魂多如牛毛。乐国无人不知我杀人从不眨眼,你竟说我宽厚仁慈?丫头,即便是拍马屁,也得找准方向!”
“我从不拍马屁,只说事实!”
慕容嫣抬眸反驳,毫无怯色。
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看着马前这傲气绝艳的女子,镇远侯顾冲不禁愣怔,心中竟生出许多好感来。
“那好,你且说说看,本候如何宽厚仁慈了?”
“方才侯爷分明可以一箭射杀民女。可一听我母亲哭诉解释,便饶了民女不死。可见侯爷不滥杀无辜,宽厚爱民。”
慕容嫣这话虽有几分恭维,但顾冲却很是受用。
他古铜色的脸色变得温和,将手中弓箭交与左右,佯嗔道:“别以为本候饶你不死,你便能脱罪了!胶衣诈死,非同小可……”
话音未落,见慕容嫣向他深深磕头,扬声说道:“此事与我母亲无关,还请侯爷捉拿民女一人,去胶衣局领罪!”
慕容秦氏心口刺痛,眼泪滚烫而下:“嫣儿……”
“你这丫头,当真不怕死么?”
顾冲明眉锐眼满是疑惑,只觉眼前的女子像是一本看不透的书。
慕容嫣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民女自然怕死,可更怕连累家人,连累乐国。更何况,与其活着受罪,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寥寥几句话,字字扎在顾冲心坎上。
他似剑的眸子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暗叹一声,道:“罢了!本候的职责,只是捉拿钦犯……不过,你切不可再生死念,更别妄想能逃得掉……”
吩咐到此,男人刚毅的脸上不禁显露出几分无奈。
“丫头,你很有孝心,亦是个聪明人!蝼蚁尚且偷生……记住了,再漫长的黑夜终将迎来曙光!人活着是为求生,而非求死!”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侯爷,竟会跟她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慕容嫣一时间红了眼睛,直直地望着顾冲,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顾冲提缰策马远去,慕容嫣才扶起慕容秦氏,母女二人踱步进屋。
“嫣儿,你可真是大胆!即便要逃,也不该当着官兵的面啊!幸而顾候大度,不然……”
“娘,你放心。我料到顾候定不会将此事闹大,否则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
慕容嫣搀着慕容秦氏坐在木椅上,浅笑盈盈,一脸笃定。
慕容秦氏疑惑地望着她:“为何?”
“胶衣局是祁、蔚、泠三国所设,而并非乐国。顾冲身为乐国大臣,自然不会去管胶衣局的闲事,此其一。其二,这三个国家在乐国成立胶衣局,名曰为选胶衣,实则是对乐国虎视眈眈。若有胶衣诈死逃跑,这三个国家正好大做文章,以此发难,到时候师出有名,正好吞并乐国!”
慕容秦氏愣愣地盯着慕容嫣,问:“嫣儿,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慕容嫣轻笑:“我不过一介民间女流,听娘你之前说的便能想到这些,更何况是乐国的皇帝、乐国的臣子?他们自然是更加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绝不会让他国挑出半点错漏。权衡利弊,顾冲自然不会把我交给胶衣局,以免让他国有机可乘!”
慕容秦氏听得似懂非懂,摇头叹气只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懂。不过顾候有一句话说得对,人活着是为求生,而非求死……”
她双手将慕容嫣拉住,双目含泪,宛如生离死别般。
“嫣儿,答应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慕容嫣鼻尖一酸,忍泪点头。
“我会的!娘,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
慕容秦氏点头拭泪,埋首间,瞧见慕容嫣裙摆渗着鲜血,顿时面色大变。
“嫣儿,你受伤了?”
说话间,已撩起慕容嫣的裙边查看。
“不过是从云岫河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脚,已经包扎好了。大概是刚才跑得太急,才多流了些血。不碍事!”
慕容嫣笑着安慰道。
慕容秦氏见鲜血已湿透了缠在脚上的纱布,心疼不已。
“家里还有些金疮药,我去拿。”
说着,慕容秦氏起身扶慕容嫣坐下,便快步往别屋去。
慕容嫣心头一暖,唇角扬着一抹笑意。
此时天色渐晚,茅屋内有些昏暗。
慕容嫣记得自己房间有火折子和油灯,便缓缓踱步进屋,打算点灯照明。
可刚进屋,顿时吓了一跳。
那林中少年,竟歪着身子坐在木椅上!
屋内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他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似乎被后背的箭伤伤得厉害。清俊绝伦的脸苍白至极!
“你……你怎么……”
慕容嫣惊诧上前,疑惑不已地看着他。
却见少年苍白的薄唇扯出一抹淡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慕容嫣美眸微闪,神色带疑,却有几分不信。
她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屋外慕容秦氏的脚步声步近,只得先将少年搀扶上床,放下破旧的帐幔遮挡,以免被慕容秦氏发现。
刚转过身,就见慕容秦氏捧着金疮药和些许白布条,迈进屋来。
“嫣儿,你的脚受着伤,怎么还满屋子乱跑?快坐下。”
慕容秦氏柔声嘱咐,将东西放在桌上,便来搀慕容嫣。
慕容嫣笑盈盈地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娘,我只是流了一些血,看着有些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你别哄我!”
慕容秦氏满眼心疼,正要蹲下身来替慕容嫣换药,却被慕容嫣起身一把扶起。
“娘,我这点小伤,自己可以上药。”
“可……”
“娘,我有些饿了!你快去烧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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