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浓,他们打算今夜就在此处歇息。
几人各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尚未入眠,夜色静谧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轰轰隆隆,似从地下深处传来。
一舟惊坐而起,警惕异常。雷少和她半斤八两,状态大差不离。唯独一木尊驾分毫未动,依然枕着手臂,两只长腿交叠平伸,只略略抬起高贵的眼帘,目光清醒警惕,算是给了那声异响莫大的面子!
那声音断断续续,沉闷诡异,辨不出具体方位。通常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声音的源头一直在移动,要么就是它分布极广、遍及脚下,像地震海啸一般。一舟侧耳聆听,除了这诡异声响,周围万籁俱静、一切如常,察觉不到任何地动山摇的征兆。
雷少突然脸色大变,抬手就是一掌。一道紫光炫亮、耀眼夺目的天雷从他掌心倏出,骤然炸响,挟着雷霆霹雳之音疾闪而过,径直轰到一舟身后。
这道紫雷突如其来,一舟差点被闪瞎双眼。她晃晃眼睛转身一看,除了地面被雷少炸得四分五裂之外,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一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雷少你挟私报复是不是!”
雷少却一脸委屈:“不是,刚才明明看见......”话没说完,他眼神一凛,又打出一记雷。这次他打到了一木身后。
从一舟的角度看,一木身后明明空无一物。雷少连番动作,大有六亲不认、把他俩劈个遍的架势,究竟是神智失常,还是另有隐情?
雷少百口莫辩,急得语无伦次,僵在原地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他心急如焚、不似作伪,一木若有所思,一言不发,目光冷冷扫视四周地面,阴沉如雨。
不出片刻,第三道雷横空而出。这次那东西出现在雷少旁边,大家有目共睹。那是从地面凭空探出的半个身子,有点人形,不过比人要大好几号。露出来的皮肤呈灰色皲裂状,看上去是由土石堆砌而成的巨人。
它刚要朝雷少伸手,眼见天雷当头劈过来,又缩了回去,玩起了躲猫猫。
它速度极快,绝非一般的大型笨拙精怪。以雷少的反应速度,天雷竟劈不着它。方才那两次偷袭,它精挑细选,故意选择刁钻古怪的角度,只有雷少看得见,摆明了是专门欺负他!想不到这石怪成了精,虽然体型硕大无比,依然担得起古灵精怪四个字,知道挑软柿子捏!
雷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进山就被山阵欺负、摔得五体投地,路上受尽他俩明嘲暗讽、百般敷衍,如今半路杀出个石头怪,居然也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真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他屡屡失手,又近距离欣赏了对方那副尊容,大受冲击,一颗心七上八下突突作响,两手一直凝着两团雷,随时准备劈出去,像极了惊弓之鸟。
一木和一舟默契相投,一边躲着雷少的天雷以防被他误伤,一边好整以暇地旁观。石怪上下穿梭,灵活程度完全超出想象,半分不似这类庞然大物应有之态。
雷少怎么都劈不中,简直要炸毛,一眼瞥到旁边那两个没良心的,居然抱着手作壁上观!一舟袖手观望了片刻,嗤之以鼻道:“明明是个穿山甲,怎么跟海里的王八似的,缩头缩脑!”
那石怪似被激怒,从她脚边钻出来,一木击出一掌,他又钻了回去。
一舟立马溜到旁边,靠着山壁,气喘吁吁道:“唉哟,吓死我了,快来保护一下我这个弱女子!”
雷少百忙之中抽空朝她翻了个白眼,刚翻到一半,他又努力翻了回来,瞪着她那边一动不动。
一舟靠着避难的山壁上,冷不防伸出一只岩灰巨手攥住她的脖子,把她扣在山壁上。她双手去扒,却是徒劳无用,那只手又大又硬,扣得死死的,怎么也扒不动。
石怪的脸从她旁边探出来,身子还老谋深算地藏在山壁里,真是太鸡贼了!它那石头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低沉沉的声音:“都站好别动。小娃娃,出门在外要讲礼貌,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雷少和一木严阵以待,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舟脖子被它掐在手里,说话有点勉强:“这个确实没教过,要不老爷爷你出来,好好教上一教?”
石怪顶着石头拼成的方块脸哈哈大笑道:“胆大包天,果然是没人管教!”
一舟莞尔浅笑,话音却陡变:“既然老爷爷不想出来,那就不要出来了。”
石怪还没听懂她言外之意,却惊觉手臂冰凉,已经无法动弹。原来她一直攀在它手臂上的手不是企图挣脱束缚,而是暗中发动了冰冻法术!
石怪马上要龟缩回去,一木眼疾手快,双指射出一股灵力正中其头顶,牵制住它的速度。
只被牵制这一下,冰冻法术迅速蔓延至全身,方才那只灵活瞬移的石怪,被活生生冻在了山壁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和半个手臂。方块脸上还保留着惊恐万状的表情,甚是滑稽。
雷少前一刻还投鼠忌器,此刻看他俩出手如电、配合如此默契,慢慢回过味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交友居然这么不慎!他气到发抖,指指这个,指指那个,悲愤交加道:“你们......配合得这么好,合着刚才卖我呢是吧!”
一木双眼望天,不发表评价。
一舟自知心虚,正要说点啥以息其怒,却郁闷地发现,自己被这坨冻石头的手臂和脑袋箍在圈里,出不来了......
雷少瞬间死灰复燃、重拾乐趣,跳过来落井下石地指责道:“哈哈哈,让你卖朋友,遭报应了吧!本少再给你加道雷吧,天打雷劈,再适合你不过了!哎哎......林兄,你让我再高兴会儿,别这么快给她放下来啊!”
一木没理会他,已经径直走过去,草草看了两眼,然后伸手一抓,直接把那截手臂从山体上掰下来。随着那截手臂应声而断,雷少的心情也从云端一落千丈,跌至谷底。
一舟颈间一松,足下站稳,匆忙之间还没接受他这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神情微显复杂,无半分喜提自由的庆幸,反而语气犹豫地问:“林兄啊,就这么把它手臂弄断了,回头它脱困而出,会不会报复我们啊?”
一木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有理。”然后转身挥手,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头也拍下来了,随后若无其事地对她道:“如此就不怕了。”
近距离目睹了凶杀现场,一舟原地愣住:“就这么......杀了?”
一木似乎讶于她有此一问,理所当然地反问道:“难道还养着?”
雷少也是不以为意:“你不杀它,它早晚也要杀你,我说你不会是头一回出门吧?”
一舟哑口无言。她没细想过要怎么处理石怪、怎么善后,看着脚下咕噜乱转的冷冰冰的石头,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林兄谈笑之间随手一挥,就杀了一只怪。虽然石怪作乱在先,倒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毕竟是一只生灵,轻易杀之,她心乱如麻,一时解不开。
三个人相对无言,在火堆前围坐了好一会儿,雷少终于忍不住,挪到一木旁边,悄声道:“林兄,你没看出来吗?她情绪不太对啊。打从你一掌拍死那石怪,她就一言不发,跟丢了魂似的。”
一木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只是淡淡地回道:“哦,那你去给她上疏导课吧。”
雷少立马瞪了他一眼,还有些吃惊于他的态度:“我可不去!下手的是你,你自己去。”他不光不去,还言出如山,身体力行地推着一木过去。然后唯恐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光明正大地偷窥。
一木被硬推到她跟前,看着眼前之人魂不守舍,有些楚楚可怜,他叹了口气坐下来,踌躇半晌,不知如何开口,一舟倒先说了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从没想过,轻言杀生。”
一木温声道:“那你可有想过,若今日遇上它的不是你,是少宗以下的修士,或者手无寸铁之人,他们的下场该当如何?”
一舟自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才体会到细思极恐,各种惨烈血腥的画面在脑中忽闪而过,她越发忐忑不安,连带着身体也随之颤抖。她的睫毛稀疏纤长,扑闪个不停,投下淡淡的影子落在双瞳之上,显得更加失魂落寞。
看到她的反应,一木再多的金玉良言也说不下去了,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却又僵在半空迟疑不前,直把远处的雷少看得双拳紧握、五内俱焚,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兄。
须臾,那手便转了方向,到旁边取过青衫外衣,披在她身上,远处随即传来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
一木充耳不闻,目光飘向远方的黑暗里,声音柔和轻缓,说道:“你听过穿山怪吗?传闻此怪擅于在土石中穿梭,修为越高速度越快,以活物为食,尤其是人。我们今天不算杀生,是除害。”
闻言,一舟抬起头,半信半疑道:“当真?你不是编故事哄我呢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她嘴上说着不信,气息明显比刚才平稳多了。
一木笑了笑,道:“你既不是小孩子了,还分不出真假吗?”
一舟缓缓点头,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然后就开始秋后算账,颇为不满地嘟囔道:“那它刚才,是要吃我咯?它那身体都是石头做的,肯定没长牙吧?怎么下得去口!”
一木哑然失声,下定决心好好做个木头人,不跟她深入探讨石怪长没长牙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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