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座简陋的房间里,一名美妇人端坐在床沿,正在灯光下,一阵一线地缝着手中的衣服。
看到这一幕,沈颜回不由得有些鼻酸,她的娘亲,堂堂镇北将军的嫡女,当今右相的正妻,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何曾拿过针线。
如今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那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竟然也开始自己缝补衣服了。
正在沈颜回默默伤感之时,下面房间里传来动静,一名丫鬟拿着一盏煤油灯走了进来。
“夫人,都这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白天再做,这样伤眼。”
说着,便把煤油灯放在了桌子上。
接着传来了周氏温柔的声音:“这是给你和火画做的衣服,马上天就热了,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怎么受得了啊。”
那小丫鬟似乎是感动了,又十分惶恐:“怎么敢劳烦夫人,我们随便穿就行了。”
“随便穿怎么行,怎么说也是小姑娘,现在回儿嫁出去了,你们姐妹两个迟早也要出嫁,我得把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夫人……我们不会出嫁,我们会一直陪着夫人和小姐的。”
“傻话。”
看到下面其乐融融的一幕,沈颜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到了屋里。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声音,却惊动了屋里的丫鬟。
“谁!”
一声怒喝传来,丫鬟破窗而出,跳上了屋顶。
沈颜回没有出声,反而与那丫鬟过起招来。
然而只过了两招,那丫鬟便骤然停下了手,她不可置信地喊道:“小姐!”
“嘘!”沈颜回连忙制止,“你想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召来吗?”
这下,丫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虽然现在沈颜回还是易容后的样子,但是她家小姐的身手,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这绝对是她们家小姐没错。
沈颜回好笑地看着刚才还十分凶悍的丫鬟,此刻却红了眼眶,不由得出声:“凌娟,我回来了。。”
“小姐!”凌娟喊了一声,一把扑进了沈颜回的怀里。
沈颜回抱着凌娟,心里感觉满满的。
这四个丫鬟,是她八岁的时候,外公送给她的,从小便陪着她一起读书习武,和她一起长大。
檀香稳重,火画勇敢,凌娟细心,竹丝机灵。
她进宫的时候,只带了檀香和竹丝,把凌娟和火画留下来照顾娘亲。
小丫头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她,现在许久未见,沈颜回也想念她们。
这时,下面传来动静,原来是周氏听到了声音,快步走了出来。
沈颜回连忙跳下屋顶,正好跳到了周氏面前。
周氏看着从天而降的女儿,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沈颜回喊了一声“娘”,周氏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红着眼眶答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慌乱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宫里不是不能随意出入吗?你被皇上赶出来了。”
沈颜回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地看着娘亲:“娘,您女儿有这么讨人厌吗?进了宫还要被赶出来。”
周氏被她说得破涕而笑,拉着女儿的手,便进了屋。
进屋以后,周氏便忙不迭地问她最近的情况。
沈颜回知道,如果不如实告诉她娘,她娘会一直寝食难安。
于是她便将入宫以来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周氏听完,久久沉默不语。
沈颜回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又开始操心了。
她拍了拍周氏的手,笑着说道:“娘,这些事我没有瞒着您,就是知道您能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不会阻拦我,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我自己,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周氏闻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都是为了你外公,娘没用,你外公的冤情,只能你来为他洗刷,娘相信你。”
她紧紧地握着沈颜回的手,眼睛里闪烁的是信任和疼惜的目光。
此时玲珑阁内,一身黑衣的暮云正在给皇上汇报沈颜回的行踪。
皇上听完,久久没有动静,暮云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向皇上:“陛下,属下觉得,沈才人的目的,真的只是为苏老将军洗刷冤屈而已。”
皇上抬眸看向暮云:“朕有说过,她有其他的目的吗?”
暮云忙不迭地摇了摇头,只是嘴里却嘟囔着:“那您还让我跟踪人家。”
皇上挑眉看向暮云:“怎么?你在为她打抱不平?”
暮云连忙低头:“卑职不敢。”
皇上冷哼一声,暗忖这沈颜回本事了得,能让自己身边的人,也为她说话。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沈颜回这人没有那么简单,起码绝不会单枪匹马一个人,就胆敢做这些事,排除了右相的嫌疑,她肯定背后还有其他人!”
暮云闻言,却奇怪地看向他:“皇上,你一开始不是打算解了毒就杀掉她吗?现在改主意了?”
皇上动作一顿,沉吟半晌,开口道:“如果真的能查出这人背后的势力,可以为我们所用,那自然可以留下,如果不能……”
暮云看着皇上闪烁着杀意的眼神,脑子里回想着的,却是那晚皇上被揍时的惨叫声。
他觉得,陛下能不能杀了沈颜回,这件事还真不好说。
沈颜回在家里呆了很久,还是周氏担心皇上发现,将她赶出来,她才舍得回来。
来到玲珑阁门口,却发现皇上的房间还亮着灯,她想了想,飞身上了二楼,推开二楼的一扇窗,对着里面端坐在桌子旁的身影打了个招呼。
“皇上,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皇上看到突然出现的沈颜回,也没有惊讶,只是面无表情道:“酒瘾犯了,睡不着。”
沈颜回抬起手来,晃了晃手中不知哪儿弄来的酒坛,对他道:“如果睡不着的话,一起出来赏赏月吧。”
说完,便率先一个人跃上了屋顶。
她在屋檐上坐定,玲珑阁和鸿跃楼都是三层高,坐在玲珑阁的屋顶,可以看到很多远处的风景。
不一会儿,皇上也坐了过来。
沈颜回将手中的酒坛递给皇上:“皇上尝尝这酒,这可是玲珑阁的特色,梨花酿。”
皇上接过酒坛,却没有往嘴里送。
一直以来,周围的人都是拦着他喝酒,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将酒递给他。
沈颜回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笑道:“放心吧,这酒度数低,少喝一点,不伤身的。”
皇上接过酒坛,喝了一口,入口醇香,回味还有些甘甜,确实是好酒,待想再喝,却被沈颜回一把夺了过去。
沈颜回仰头,自己对着酒坛,仰头就是一口,有些酒水顺着嘴角流下,她也毫不在意的用衣袖抹掉。
皇上没有因为她的举动生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从沈颜回出了宫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虽然她在自己面前从没有什么礼仪可言,但在别人面前,言行举止、行为规范,都和宫里的女子一般无二。
然而此刻的沈颜回,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自然洒脱,完全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倒像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
这样的沈颜回,在月光下,仿佛发着光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突然开口道:“其实,你不适合宫里的生活。”
沈颜回愣了一下,她苦笑着摇摇头:“过什么样的生活,哪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如果我可以选择,我想做府里什么事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大小姐,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到了年龄,就找一个踏踏实实的人嫁了,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皇上看向远处的月亮,感叹道:“是啊,这样的日子,谁不向往?”
“其实在我十岁之前,我过得便是这样的日子,外公教我练武,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娘亲教我读书识字,我每次都昏昏欲睡,后来娘亲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说‘你快点长大,去祸害你未来夫君的吧,不要在家里天天气我。’”
沈颜回想起这些事,脸上还是浮现着幸福的笑容,可是,这笑容在她脸上渐渐淡去。
“可是,自从我八岁那年开始,一切都变了。”
暮色沉沉,月光如水,在这静谧的夜里,在这酒楼的屋顶上,沈颜回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往。
她从小便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尽管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没有坐上现在的位置,不过只是一个刚刚入仕的探花郎。
可是她的外公在朝中的地位却非常高,那时他们一家还没有分家,还是住在外公家里,她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尽力躲避着要教她练武的舅舅,和要让她读书的娘亲。
没错,她天生皮懒,这两样都不是她喜欢的,所以她常常躲到父亲的书房里,藏到桌子底下。
那时的父亲十分宠爱她,每当娘亲和舅舅找过来的时候,都会帮她打掩护,将他们骗走,然后她就会心安理得地赖在父亲的书房里一整天。
那时的她,完全不担心自己什么也不会,长大之后嫁不出去,凭着外公和父亲的地位,她都什么都不用担心。
然而八岁那年,外公和舅舅领兵出征,她们也从将军府里搬了出来,从那年开始,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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