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打马前行,耳听得身后铁蹄震震,便道:「你们若不信我,又何必许我走这一趟?似你们这般阵仗随性,莫非还怕我半途跑了不成?」
夏侯翀行在身侧,说道:「还能怕你跑了?寒叶谷如今重兵封谷,你不执玄离牌回北境,寒叶谷便封锁到无休无止,你若放得下这个心,便跑个试试。」
墨止说道:「若不是怕我跑了,这前呼后拥的架势,难道还是翀公子舍不得我?怕我路上遇到危险?」
夏侯翀冷冷一笑,回身望了望身后足有七百人的铁骑军阵,道:「久无战事,军马也需调动,活络活络身子,恰好与你同行罢了。」
墨止忽然勒住马头,说道:「翀公子这便是笑我不通军事了,你们北府铁骑自有马场无疆,日日操演,声势震天,若说世间还有哪支军队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演武场,怕也再寻不出第二个,王府这般大费周章,怕也并非是为了计较眼下一门一派是否听话而行事的吧?」
夏侯翀略略打量了一番墨止,说道:「墨公子这话里有话,不妨明说?」
墨止抬眼所望,只见着不远处便要到了天海关前,那巍峨雄关的身影似巨龙蛰伏一般横在远方,他左右张望了几下,说道:「隶王府所筹谋者,不在一个寒叶谷,不在这千里路途,所筹谋者,在千里之外的得失。」
夏侯翀却笑意如常,不见半分情绪波动:「隶王府世代镇守北境,满心所求,皆是北境平顺,此番请你送信,也是为了不走官道,少些繁文缛节的通传罢了,你却说我家筹谋千里之外,你可知此行终点,可是京畿重地,墨少侠给我家扣得帽子,未免沉重了些。」
墨止挠了挠额头,不禁笑道:「我曾以为,隶王府只有世子夏侯朔心思深沉,但方才听翀公子所言,才知道原来真正宝玉蒙尘的,却是你。」
夏侯翀听到此处,面对着墨止突如其来的赞许,却并未露出丝毫喜色,只是淡淡说道:「我听不懂墨公子说得什么意思,你今日若不出关,只怕耽误行程,多耽误一日,寒叶谷中人,便多受几日封禁之苦。」
墨止将手一摆,道:「不急,当狗腿子也要当个明白,寒叶谷这门派,本也极少与外界联络,只是这一遭我若走了个不明不白,到了京城不明所以,怕是也没命回来,我这一路前思后想,总有些事情想不通,但方才见了翀公子言行,总算略有所得。」
夏侯翀瞳孔之中,似是微微抖动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墨止说道:「第一嘛,北境隶王府,位高权重,府内高手如云,手眼通天,若要送信入京,即便不走官府流程,也必有其法,为何非要劳师动众逼迫江湖势力?第二嘛,你们动兵封谷,封的不是旁人,而是北境名门寒叶谷,这般撕破脸皮,莫非只是为了送一封信?若是两家就此翻脸,隶王府即便再无视江湖门派,但得罪了寒叶谷这名门巨擘的所在,怕也于掌管北境极是不利。这第三嘛,便是此信入京,究竟要交于何人,使得隶王府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一反常态?你们封谷动兵,皆是个形式罢了,真正所图的核心,便是在于此信务须由江湖中人送入京城,交到那药铺手中,而你们隶王府又能与京城之中一个药铺有什么往来?故而那药铺必定只是个幌子,背后要交于的人,才是你们要联络的人,那么这个人地位,能牵动北府军大动周折,想必也绝非凡品。」
夏侯翀初时听时,仍挂着淡淡笑意,但越是听着,面色便越是难堪,直至最后,他的右手已不自觉地摸到腰间刀柄之上,面色冷冽异常,好似时刻便要大开杀戒一般,墨止打量了他几眼,又笑道:「翀公子这便露了本心?怕不会连这一副面孔,也是试探在下的吧?」
夏侯翀脸色冰寒到了极致,却忽然朗声大笑,方才满面风雪亦是转瞬之间化作虚无:「墨公子方才一席言语,真是教在下刮目相看了。倒不知墨公子方才三大疑惑之中,如今想通了多少?」
墨止笑了笑,伸出手来,竖起拇指食指,收起无名小指,但那中指却只收了一半:「不多不少,想通了两个半。」
夏侯翀笑道:「有趣,还请墨公子指教。」
墨止说道:「这第一,北境隶王府横亘关外,麾下铁骑纵横无敌,看似天下第一军,但实则是尾大不掉,成了朝廷心腹大患,府中高手越多,朝廷疑心便越重,如今你们即便只有百骑军马出关,都需千里请旨,否则罪同谋逆,似这般严密布控,怕是府中高手皆在朝廷中有所记册,凡有一人忽然南下,皆难逃罪责,故而这一行,你们必定不可动用府内高手。」
夏侯翀忽然摇了摇头,道:「墨公子说笑,若依着墨公子此说,我家本欲不使朝廷闻知,又为何动兵封禁寒叶谷,这不是明摆着告知朝廷,我们欲要动用江湖势力么?」
墨止说道:「确是这个理,这一点我一开始也没能想通,但方才见翀公子这般泰然自若,我却忽然又想明白了。」
夏侯翀笑而不语,静待墨止开口。
「这一点,便是隶王府的心机所在,封禁寒叶谷,看似两家交恶,隶王府横行霸道,但其实,这全是做给千里之外京师朝廷看的,你们清楚得很,北境之中,有朝廷眼线,故而走出这一步恶棋,旁人看来,隶王府行事不拘礼节,随意封禁江湖名门,但越是这般,朝廷便越是相信,隶王府不过地方庸主,虽掌军二十余万,亦不足为惧,而且你们看似禁了寒叶谷,其心却并非为难孟家,反而是保全孟家的手段。」
夏侯翀此刻双眼才忽然一亮,说道:「这由从何说起?」
墨止说道:「北境隶王府府中高手不曾上报,却皆被朝廷登记在册,证明北境门阀之中,有朝堂耳目,且潜伏已深,隶王府兵马一动,看似将寒叶谷孟家推到了对立面上,实则是你们在北境诸多门阀之中,只信任孟家一脉,越是特殊对待,越是证明信任之深,反之,此刻越是攀附而来的马前卒,便越是证明自己是朝堂眼线的暗桩。」
夏侯翀叹了一口气,道:「想来你方才所说的第二点,便也想明白了?」
墨止撇了撇嘴,仰头望向苍天,说道:「你们封禁寒叶谷,除了实心信任之外,也是知晓,我身在寒叶谷中,我如今不在天下任何一个门派的门下,中原唯一知我过往的,也只有御玄宗,且如今怕是满门上下,皆以为我早已死在西北黄沙之中,故而此刻,我才算是真正的无影无形之人,比之寒叶谷众人,更是合适走这一趟,所以这兵围谷口,却是一箭双雕,精妙得紧。」
夏侯翀说道:「那么我如此重兵相随,又有什么讲究?」
墨止看了看远处军阵,整齐划一,笑道:「公子还是要考我?你们虽选中了我,却不知我是否有足够能力远走这一遭,若是心性愚钝,怕是进了京城便被取了性命,故而重兵随行,为的是让我说出这一番话语,若我一无所知,想不通透,便就地格杀,再选旁人,令兄夏侯朔事事筹谋在先,也必定选好了第二人选,若我死在此地,也有第二人选可带信入京。」
夏侯翀问道:「我们愿你说,你便说了?」
墨止说道:「反正说了也没什么打紧,不说反而招惹祸事,我为何不说呢?早说早了,节省大家时间。而且那第三点,我也不过想明白了一半,我觉得这个尺度,刚刚好。」
夏侯翀此刻,眉眼之间,方才起了一股淡然杀意:「怎么个刚刚好?」
墨止说道:「送信入京,说是给一个药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故而这背后真正要交付的人,品级必定不低,足有影响京畿安稳的能量,当今朝堂之内,能做到此事的,怕是不多,而北境隶王府坐拥北府铁骑二十万,已是天下侧目的军马王爷,这边疆军王要千里静默地联络朝中重臣,你们想的什么,不用我点明,大家也是心照不宣了吧?」
夏侯翀听到此处,笑意渐散,脸上肌肉微微一阵踌躇,道:「墨公子可知道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墨止看着他手扶刀柄,连忙摆了摆手,笑道:「公子急什么?这一点我也不过想明了一半,至于你们要联络谁,要做什么,我却不知,我也不感兴趣,我的任务,便是将信安安稳稳送到,然后便罢,我家中也是做镖局生意的,我可是童叟无欺,你的信笺,我半个字也不会看,那蜡封便是证据,你也不要瞪着个大眼睛看我,我虽想通了这些,却无心涉足王室争斗,这纷纷扬扬的朝堂汹涌,我半点也不会沾染。」
夏侯翀盯着墨止,许久未曾言语,忽而长叹一声,苦笑道:「兄长说得对,你果然非同一般,但你方才所说,却将一人想错了。」
墨止疑道:「想错了何人?」
夏侯翀笑道:「你不是自诩聪慧吗?这一点便由着你入了京师再去思索吧,日头不早,你还是速速出关吧。」
日头西斜,望着天海关渐入晚霞余晖之间,夏侯翀单人独马立在土丘之上,而墨止早已看不见半分踪影。
「我说过了,启用此人,风险极大,却也极有价值,此人想得通透,却无心权谋诡斗,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夏侯朔打马而来,脸上一派笑容:「他这一去,京师之中,怕是要乱上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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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见关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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