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在这榻上一躺便是十几日光景过去,自那夜孟元秋现身过后,便再未出现过,每日只是那白猿抱着各类奇枝异叶前来,捣碎成汁,或混上雪狼心脏,或混上雪狼胆囊,为墨止外敷内服,墨止不知所以,但明了眼前这猿猴虽看着粗苯傻大,但必定是天地之间一件灵物,便也依着白猿给自己用药,原本身上筋骨折断多处,若要痊愈,也需得数月光景,但这白猿每次配制药汁,却极富神效,墨止身上断骨之痛,十几日间竟全然好转。
墨止这一日饮下一整罐紫红色的汤水,仍是一般腥臭苦涩,但墨止喝了十几天,倒也习惯,此刻他身躯早已尽数复原,筋骨健旺如初,一个翻身纵跃便从榻上跃了下来,活动了几下拳脚,笑道:“白猿大哥,你可真是神了,你每日调配的药水除了难喝之外,简直就是奇药,墨止这厢多谢啦!”
他说着,便躬身行了一礼,而那白猿见他忽然如此,不知所谓,还道是他存心耍趣,便也有样学样地深深一拜,一人一猿竟好似兄弟手足一般,对而行礼,墨止看得好笑,便说道:“白猿大哥,我是谢你,只需我来行礼便好,你却不用也躬身啦!”说着,他便一把将白猿托起。
白猿一对明晃晃的眸子一阵转悠,也在领悟他话语之中的意思,忽然眼神一亮,指了指墨止,又指了指自己,口中呜呜叫了几声,做了个托举、捣药的动作,墨止看它明白,便随着说道:“正是啦,你将我救到此处,又每日为我喝药,我要谢你,我才给你行礼。”
白猿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垂胸欢啼,拉起墨止,便冲出屋去。
墨止十几日来,只知此地虽在寒叶谷中,但不知为何气候极是宜人,温暖似春,时时好奇,但碍于身上伤势,一直难以起身,这一遭冲出木屋,才得见此地清佳全貌,却见此地绿草似绒,延展无垠,当真是风物佳盛,似春常驻,更有仙鹤二三,白露成群,野兔团走,见人不惊,四周环绕一圈巍峨山壁,竟是那雪峰山体,将此地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实是万顷水晶中镶翡翠一般的风貌佳境。
墨止眼观四周,实是难以相信,山壁之外,寒风呼啸,而一山之隔,却恍若暖春,心中暗暗说道:“想必是这山脉阻隔了寒风,地下热脉汇聚此地,寒暑相交,才得了这般春华景色,寒叶谷之中竟还有这等宝地,流芳崖果然是可万古流芳之所。”
他心中一阵叹服,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气息澄澈,万物润泽,呼吸之间极是舒畅,不由得心中喜悦,纵声高呼,发足奔跑起来,暖风拂面,滑身而过,引得鸟雀啾鸣,白鹿驻足,那白猿跟在他身后,初时还谨慎小心,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再将骨骼跑断,但跟了片刻,毕竟也是猿猴心性,也起了玩心,也随着呼啸奔驰,一人一猿追逐欢笑,好不畅快。
墨止自体内有了伤病,便日日垂身生死之间,本料着这一遭死在风中,却无意间来到此地,断骨之痛不但全然治愈,似乎还比之此前更显结实,墨止忽然想道:“还是活着舒爽,只有活着才得见这许多仙家景色。”
他二人奔驰许久,足足跑出了三十几里路途,绿草却仍未停歇,这一片风华,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墨止还未尽兴,仍朝前奔驰,可忽然眼前白影一闪,自己收足不住,一头撞了上去,可脑袋碰处,却是一片毛茸茸,却是白猿闪身拦在前面,只见它指了指前方,又摆了摆手,显然是有意不要墨止再往前行。
墨止抬眼眺望,原来越是深入,四下里便似是个葫芦口一般渐渐收紧,到了这一步,四周已大显收窄,前方道路便仅容一人通行,但透过这一个狭窄隘口,却吹来一股微风,吹在脸上却令墨止颇感古怪,原来这阵微风似乎暗带两股,一股热得发烫,一股冷的冰凉,墨止自西北而至北境,都未曾感受过这又凉又热的风力,不由得心中大起好奇,问道:“老白,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白猿口中呜呜叫着,面色颇为焦急,一时之间也比划不清楚,手舞足蹈了许久,也放弃了比划,径直将墨止拉着朝外走去,墨止不由得惊异:“想必流芳崖是孟家禁地,这外面倒没有什么怪异,反而是这里面才是关键所在。”
他正欲转头,却忽然瞧着那隘口之中散发出一缕白色烟气,墨止心中一动,少年心思极是好奇,心中便暗暗想着非得找个时间探个究竟才好。
白猿力气极大,拽着墨止便步步前行,此刻日头正盛,流芳崖中有些燥热,墨止便说道:“我不去便是了,我们寻个阴凉处歇歇可好?”
白猿见他不再想着回去,也点了点头,带着墨止便找了个一处山壁坐下,墨止方才靠近山壁,便感到一阵清凉传了过来,笑道:“必定是山外寒风疾吹,但透过山体,到了此处,便只剩下了两成寒凉,正好为我们避一避热力。”
白猿扶着墨止坐下,转身便跑到草原上,左摘右采,忙得不亦乐乎,不多时,便捧着一大把各色浆果跑了过来,尽数塞到墨止手中。
墨止正好跑了许久,口干舌燥,见这浆果各自生得肥美圆润,甚是诱人,方才顾着欢悦,竟未曾看清草原上还有这等佳果,当下一把便塞到口中,霎时间汁水充盈爆开,酸甜适口,凉冰冰地顺着喉咙淌了下去,一时间神色清明,无比舒爽。
白猿虽生就一副高大凶悍的身躯,但心性却似孩童,也不知在这流芳崖居住了多久,又采了一捧浆果,大叫着朝另一处山壁跑了过去,墨止远远望去,只见那片山壁青树环绕,白兔游走,十分秀美,但青草树影之中,竟还立着一方墓碑。
墨止起身随着过去,才得见一株梧桐生长正旺,枝叶繁茂,穹顶如盖,四下里白鹿栖息,稚兔成团,而一方墓碑正静悄悄地立在树荫之下,白石似雪,静谧无言。
墨止心中寻思:“此地是孟家禁地流芳崖,却不知是何人葬在此地,求的或也是个流芳百世的意头。”
他父母罹难之后,他始终深深自责不曾厚葬二老,此刻见了这墓碑亦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便不由得心中暗生一股悲戚之意,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想到红玉林中自家父母那一方简陋墓碑,但自己如今也身负大伤,不知何日便死,似乎此生再无机会重修父母坟冢,每每想到此刻,墨止便悲从中来。
他轻轻拽住白猿,从它手中接过些浆果,满面苏肃穆走上近前,却见那墓碑之上,清清楚楚地写道:“故妻孟门苏絮之墓”
墨止见了,登时明白:“晴妹子曾说,她自幼失了母亲,想必此墓便是孟谷主悼念亡妻,立在此处纪念。”
他想到孟雪晴思念母亲双眼噙泪的模样,便不由得心起怜惜,此刻回想自家父母早已亡故,更是感同身受,寻思着:“晴妹子待我极好,孟谷主更救我性命,如今既然见了苏伯母墓冢,我不可不拜。”
说着,便端端正正地将墓前供果碗碟稍稍摆正,手中浆果摆入其间,行礼叩拜,每一礼皆心怀感戚,苦涩难言,非但想到孟雪晴的面庞,更是想起自家爹娘,他四首叩毕,已是满眼含泪,竟不能自已。
墨止行礼已毕,便起身告离,忽然心起悲哀,他也无心再赏景观物,只得悻悻而归,眼前诸般胜景风物,在他眼中已是没了半分意趣,只是踽踽凉凉地独行而去,白猿看在眼中,也不明就里,骚了骚头,正要跟上去,却忽然被人一把摁住,白猿转头一望,只见身畔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人,身着蓑衣斗笠,满面短须,正是孟元秋。
白猿从来视孟元秋如主人,也知晓他一身本领,见他忽然而至,却也丝毫不怕,指了指墨止背影,又指了指那方墓冢,孟元秋点了点头,说道:“我都看到了,你做得很好,他嘛......也还不错......”
墨止回到木屋之中,见了榻上那一具枯骨,此刻见了,也早不觉得恐惧,毕竟已是同床共枕了十几日,他独自躺了回去,脑海中烦乱杂陈,心中不由得再度想起一手导演了自家惨案的那个黑衣人,想到此人,墨止心中便似是一团火,熊熊燃烧,一股无名气力,似是凝结,但气力一动,便脉络剧痛,墨止强忍痛楚,咬着牙说道:“即便我伤重难返,我也必定要撑着一口气,寻你杀你,报我父母大仇。”
“小子,谁说你伤重难返,老夫说过吗?”
木门轰然而开,竟是孟元秋带着白猿走了进来,孟元秋见着墨止浑身系着一条狼皮外袍,好似野人一般,极是嫌弃,随手丢过来一件裘皮袄子,说道:“赶快穿上,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这件衣服是晴儿托我带给你的,老夫带到了,可别说我从中作梗。”
墨止问道:“晴妹子伤势好些了么?”
孟元秋双眼一瞪,说道:“老夫亲自给治,还有好不了的?你快将衣衫穿好,你这一身怪伤,也该治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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