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缓缓睁开双眼,却见此刻屋外早已银月高悬,一派宁静安详,然而远处仍旧隐隐风声似雷,提醒着自己寒叶谷中刃风仍在。
他试着抬了抬手臂,忽然发觉四肢之间,那般几乎便要碎裂一般的痛楚竟已大减,转而换做隐隐的痒麻之感,这般痒麻感觉好似是伤口愈合,结痂时的新生感受,而非中毒之状,墨止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前受了刃风捶打而造就的伤势,此刻竟已去了大半。
他长出了一口气,正要挣扎着坐起身子,却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冷冷话语:“若我是你,我就不在此刻挪动身子。”
墨止听得屋外之人话语低沉冷峻,自带了七分刚毅,心中也不免疑惑:“莫非那白猿竟都学会了说话?”
“小子,你若是不想落个残疾,日后阴天下雨,骨骼四肢酸痒痛麻,这几日你便给我死死躺住,白猿如何摆弄你,你便如何受着,否则成了废人,我可顾不上管你。”
屋外之人方才语毕,便听得几声猿啼,高亢呼喊,似乎极是兴奋,墨止这才送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原来不是白猿会说话,我还道是见了猴王......”
忽然传来一声低响,木门竟被一颗石子径直打破,那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胸口天突穴上,这石子来势甚快,可将木门洞穿而入,但打在墨止胸膛,力道却是不差分毫,认穴之准,力道之稳,即便是孙青岩本人到此,怕也要大感惊诧,想来发石之人一身功力早已收放自如,万通无阻,而也正是这轻轻一击,打得墨止一口气没上来,胸口猛地一窒,连连咳嗽,只听得屋外那人淡淡说道:“小子一嘴怪话,再教我听见,给你浑身过上狼胆狼血,扔到刃风之中吹个三五时辰,做成一副狼血肠子。”
他这话说得轻巧,但手段却极是狠毒,连墨止听了都不免皱眉,心中暗暗想道:“这人心眼好窄,耳朵又好使得紧。”
可那人一番话语,却惹得白猿一阵跳脚拍手,似乎十分期待。
墨止一阵窒息过后,却忽然感到胸口原本一股滞气淤塞,被那人已石子击打过后,竟将那一股淤塞滞气全数疏通了去,此刻胸口气脉一阵舒适畅爽,他不禁笑道:“晚辈墨止,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而屋外却再无人回应,只剩下白猿自顾自摆弄草药的捶打之声。
翌日,墨止正在睡梦之间,忽而感觉鼻尖奇痒难忍,睁眼却瞧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庞与自己相距不过寸许,而自己仍是全身被道道藤蔓裹得紧实,只见那白猿此刻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口黑黢黢的袋子,正放在一丛篝火上灼烧着,而那黑色袋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不惧火灼,反而从其中冒出屡屡白色烟气,味道极是呛鼻难闻。
“白猿大哥,这又是什么药物?”
墨止开口问道,可话一出口,又不禁哑然失笑:“我想来也是昏了头了,这白猿虽通人性,但我只问它话语,它却如何回应?”
岂料那白猿听了,猛地一拍地面,突地一声蹦了起来,口中吱吱呀呀地吠叫起来,一对白眉倒竖,似乎十分气恼,想来是不忿于墨止说自己只通人性而不懂回应。
墨止看它如此,也略感惊奇,便道:“是在下说错了,白猿大哥是天生的灵物珍奇,哪里能不懂回应?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白猿听他如此说,反倒呆立原地,搔了搔头,显然也并不理解“有眼不识泰山”究竟所指为何,但它生为这般灵巧猿类,只略略思索,便眉开眼笑,知道墨止这次说得必定是好话,转身回去继续盯着那黑色布囊去了,而那布囊之内,再烹煮多时,便传出“咕嘟咕嘟”地沸腾响动,墨止想起那一日白猿喂给自己的汁液,仍忍不住暗暗恶心,此刻见着它又换了方式,更是心有余悸,不禁问道:“白猿大哥,这次又给我弄了什么好东西?”
白猿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布囊,也顾不上搭理他,忽然大叫一声,三脚两脚便将火焰踩熄,径直从火上将那黑色布囊扯了出来,一把递到墨止身侧,又吱吱呀呀地叫了几声,指了指墨止嘴巴。
“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这东西喝下去?”
白猿听罢,连连纵跃,点了点头。
墨止此刻虽浑身捆紧,但也闻得到这布囊自身已极是腥臭,其中的东西更是苦涩万端,两种气味混合起来,教他无论如何也难以下咽,便央求着说道:“白猿大哥,你看,我身上这伤,今日已不大疼痛,你看这药物,是否也能停一停?”
白猿听他如此说,气得接连跺脚,指了指黑色布囊,又指了指墨止嘴巴,口中义正严词,似乎毫无辩驳余地。
墨止苦笑着说道:“可我如今被藤蔓缠住,我也得等着能挪动四肢才喝得下去。”
白猿想了片刻,一步走上前,忽地一下便将墨止下颌掰开,它生得高大,力量亦极是惊人,单就这一进一掰的速度,墨止即便是灵动着身子,也是一万个跟不上速度,白猿探手将那布囊取来,也不管凉热,便将布囊与墨止嘴巴放到一起,墨止这才瞧见,这布囊之中的汁液也是纯然黑色,喝起来无比腥臊苦涩,比之此前那树叶胆囊的汁水,更加难当,然而自己被这白猿死死抓住,又丝毫反抗不得,只得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这布囊看着不大,但盛装的黑汁却极多,墨止将这一袋子黑汁喝完,连连干呕,气道:“你也不问问我!要烫死我啊!”
白猿被他忽然一吼,倒退了几步,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墨止看它这番模样,虽一张凶悍脸庞,但此刻神情却活脱像个被人责骂的孩子,也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罢了罢了,是我方才脾气差了,你这布袋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难喝死了。”白猿思索片刻,又是一番捶胸顿足,东边挥舞几下,南边扒拉几下,墨止看得凌乱,但此间又无旁人,也只得耐着性子猜测道:“你是说......在东边摘了什么,又在南边采了什么.....啊,又在西边拔了什么,最后一齐煮......”
白猿被他说得极是兴奋,连连捶打胸口,好似找到了人生知己。
随后墨止又连问了几个问题,那白猿似乎十分灵巧聪慧,每个问题也思索不过片刻,便即开始比比划划,墨止一时之间有些也看不明了,但他此刻也深知此地安全,也放下心来与这白猿谈笑说闹,一人一猿说笑之间,竟十分投契和睦,白猿蹦蹦跳跳,墨止躺在原地或笑或言,不多时这一个午后便被他们两个人玩了过去。
“白猿大哥,看不出来,你一身白毛,看着年岁不小,却还是这般童趣!”
墨止笑着打趣,忽然见着一道黑影已不知何时立在门前,墨止心中知晓,这必定是昨夜前来之人,于是说道:“前辈既然来了,何不进屋来相谈?晚辈当面相谢救命之恩。”
而那人却冷冷说道:“救你的又不是我,你也没必要谢我,要谢,便谢这白猿罢了,若是要我选择,我倒宁愿你死在风里。”
墨止吐了吐舌头,原来眼前此人功力高绝,但行事作风竟是这般狠辣,见死不救的话也说得无比理所应当,墨止说道:“不过前辈没有杀我,倒已经是我在江湖中见的少有之人了,因此前辈必定也是好人。”
那人奇道:“哦?不杀你的便是好人?那我偏偏不想当这个好人了,待你伤愈,我便一掌拍死你,也叫你死得一个安稳,如何?”
墨止笑道:“前辈功力如此高绝,若要杀我,我伤好与不好,对前辈而言,又有什么两样?还不如此刻便被前辈打死,也好看清尊容。”
那人冷声哼道:“小小年纪,偏会油腔滑调,在江湖上,想必骗了不少女娃娃吧。”
他这话一问出口,倒给墨止问得一愣,忖度着眼前此人功力,必定是不世出的高手,但这般高手,又有几人在乎一个小子遇到了多少红颜?墨止心中一阵思索,忽然笑道:“我还道是谁,莫非是孟谷主亲临?”
而门口那人也不否认,只是冷冷说道:“小子,你如今浑身骨骼碎了一半,我劝你好生将养,这活络心思是不必动了,待你伤愈,我便送你出了此地,你日后广阔天地,驰骋何处,自是由你,只是有一点,你须记住,否则天南地北,我也将你斩断手足,悬挂八面凌风台之上。”
墨止问道:“前辈请说,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门口那人说道:“我要你伤愈过后,便不可再见孟雪晴半面,你二人缘尽于此,不可再有联系,你可办得到?”
墨止听罢,却忽然觉得心中一沉,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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