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东方天幕渐生云蔼,鱼向晚端身立在楼头,心中仍是昨夜一片剑光氤氲,闪烁心间,久难散尽。
一旁传来阵阵脚步声,胡开山已来到身侧,长叹了一声,说道:“鱼庄主,我等惭愧,合众人之力,亦不曾将墨止留住,只不过……”
鱼向晚似是知他仍要发问,只是淡淡笑道:“胡师傅想问什么?”
胡开山顿了顿,这才说道:“我只是不懂,暗云庄之中尚有高手众多,为何昨夜不直接将那两人围而擒之?”
鱼向晚负手而立,他站在楼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深井一般的地牢处望了一眼,说道:“胡师傅莫非觉得我存心纵容他们逃去?”
胡开山略略拱手,道:“老 胡我不敢这么说,但昨夜并不是死局,地牢之中,还有‘那个人’,他想必定然可……”
鱼向晚目光猛地斜略而来,这一眼冰寒彻骨,好似凛冬骤临,胡开山不过与他目光相接,已是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
鱼向晚从来带人谦逊温和,眼中寒意也不过稍纵即逝,此刻又是满脸笑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口中似笑非笑地说道:“胡师傅,我地牢中囚锁的那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主子吩咐过,不可放他出来,你忘了么?”
胡开山将那信笺接在手中,只觉这纸张 挺拔细腻,颇有品质,上书“启暝”二字,他话语带颤,缓缓问道:“鱼庄主,这封信……可是主子给我的?”
鱼向晚笑着点了点头,道:“昨夜我究竟为何不出手,你一看便知。”
天色转明,然而浓云不散,夏意不存,当还是溽热难耐的日头,此刻却一派灰蒙蒙的反生出丝丝凉意,沈沐川与墨止栖身在一片密林之间,浓荫蔽日,更是恍若黑夜一般清寂。
然而此刻虽四下里森然阴寒,但二人周身却泛起腾腾白汽,好似蒸笼一般,墨止盘腿而坐,沈沐川也端稳在其身后,双掌紧贴背门,内劲源源不断地朝着墨止体内涌动。
可随着内力流淌,沈沐川心中也愈发惊诧,心中暗暗忖度着:“墨小子与我不过几个月不见,内劲修为竟达到如此境地,可体内除了我这自闲心诀和夕霞神功之外,如何还有一门内功搅扰五内,这般凌乱,可当真麻烦!”
他心念如电,一闪即过,二人运功疗伤,进境极其缓慢,但沈沐川功力至此,全力施为,也只得暂保经络不乱,虽只得如此,但半日光阴仍是转瞬而过。
沈沐川长出了一口气,从腰间拽出一颗药丸,顺手一指点在墨止胁下,这一下发力极重,墨止疼得一声惨嚎,原本昏昏欲睡的神识骤然清醒,沈沐川趁着这空挡,一把便将那药丸塞进了墨止口中。
墨止只觉这药丸又大又沉,苦涩辛辣,回味带腥,偌大一团极是难以下咽,气哼哼地说道:“沐川叔我们久别重逢,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
沈沐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臭小子,给我惹了这么大个麻烦,我还得哄着你不成,早知道你这么不省心,老子不教你心法了!”
墨止花了老大力气,才将那药丸吞了下去,可这药丸黏 腻异常,入了喉咙仍迟滞着不肯滑入肚中,反在喉咙间固着许久,方才沉沉下肚。
“哇,这是什么药啊,恶心死了。”
沈沐川哼道:“命都要没了,我还请你喝酒吃肉不成?”
墨止嘿嘿一笑,说道:“沐川叔你来了,我肯定就不用死啦。”
沈沐川冷眼一番,说道:“放屁!你当老子是神仙?你到底学了几家功夫,我要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说个明白!”
墨止本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此刻见沈沐川往日嬉笑怒骂之人,此刻都一脸正色,心知当下情形必不乐观,便将当日在忏过峰山洞中所学无厌诀心法之事合盘脱出。
沈沐川听罢,心中若有所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许久,这才自顾自地低声说道:“我隔三差五便被关在那古怪地方,竟不曾想过四处转转,你这小子的命也不知是该说好还是孬啊……”
墨止苦笑一声,道:“我都这个样子了,命有什么可谈得上一个‘好’字的?”
沈沐川啧了一声,说道:“若是按你所说,你学的第三门内功,正是无厌诀总纲心法,这可是当年魔道得以与中原武林分庭抗礼的基础所在,无厌诀中武功自然卓然成家,但若无总纲统领,便少不得走火入魔的危险,这等珍宝你轻易便得了,若是给让人,只怕要他们斩个一手一脚都没有半个不字。”
墨止听得一惊,说道:“竟有这等好事?那我岂不是成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主角了!”
沈沐川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倒是会给自己宽心,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原先传你自闲心诀,领你入御玄宗拜师,便是因为我知晓,这两门功夫异果同根,乃是一脉之气,互为臂助,自然事半功倍,可如今你私自学了这劳什子东西,一下可就天雷地火,炎阳寒冰,全不算一家啦,你又练得没个章法,如今三股内功各自为战,以我现下的手段,也解不得你身上之伤。”
墨止正要开口,却忽然间左肩一痛,竟是沈沐川运指如风,忽而点在自家“中府穴”上,这一下沈沐川指上力道比之方才更显沉重,墨止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竟自瘫软在地,耳畔只传来沈沐川一声沉沉话语。
“别说话,有人来了。”
墨止静音聆听,果然听得一片肃穆之中,竟有一人脚步,轻踏林间落叶,缓步靠近,若非自己潜心静听,此人动静绝难听闻,想来此人功夫竟不在自己之下。
墨止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双眼却四处照顾,只见天色灰暗,林间更是不见日月光华,好似深夜,更不知是何人来到此处。
“莫非是鱼向晚派人追来?”墨止心中一乱,若非此刻被沈沐川点中穴道,这一下几乎便要轻声喊了出来。
沈沐川护在墨止身前,面色沉穆,剑眉斜吊,瞳孔中暗生几丝杀意,口中冷冷说道:“此间不方便,还请阁下莫要再近前了。”
他话语沉声寒冷,如同北地寒石一般,悠悠扬扬地便在林间扩散开去。
可来人闻声却也不推,反而步伐更紧了几分,沈沐川喝道:“阁下莫非这般不知好歹!”
他这一番话语喝出,便似霹雳雷霆,震得墨止双耳嗡嗡作响,可耳中尚自嗡鸣,却见一道白练似的剑光,恍若玉轮横空,白日临凡一般,在林间闪转腾挪,飞斩而来。
墨止一看那白玉似的长剑,心中已然明了,那长剑如冰似雪,纤细锋利,正是孟雪晴的随身佩剑“拂雪剑”,可沈沐川一看飞剑已至,探手一拨,这一进之力,看着茫然无措,却不偏不倚地正巧避过剑身飞斩,刚好摁在剑柄之上,发出“喀”地一声轻响。
“衰草入云!你是寒叶谷的人?”
沈沐川指力势若长虹,力拍剑柄,这天下闻名的神兵霎时间如遭重击,再无此前半分昂首阔步的威视,连那月华飞雪一般的光芒都似是暗淡了许多,竟沉沉地被沈沐川摁在地面。
可拂雪剑未及落地,只见一道苗条纤细的身躯在黑暗中几个腾挪便来到近前,墨止叹了一口气,实是有苦难言,眼前这飞身而来的少女,正是方才恢复些许内力的孟雪晴。
只见孟雪晴杏目含怒,秀面带嗔,与此前那般娇羞实是判若两人,葱玉般的手化掌披挂,兜头便朝着沈沐川面庞打了去。
“哦呦,好功夫!”
沈沐川自然也早看出眼前不过是个花季少女,故而只避不攻,待得孟雪晴连挥了七八掌,竟碰不到沈沐川半分衣角,也心中不禁栗六:想来是遇到了高手。
“小姑娘,你可是寒叶谷门下不成,‘寒涧折梅手‘的功夫真是俊俏啊!”
孟雪晴眼中怒意不减,又劈两掌落空,口中喝道:“你是什么歹人!我明明听到墨大哥方才痛呼,你不要伤他!”
沈沐川一听,这才大笑几声,避在墨止身侧,低声道:“墨小子,该说不说,这姑娘还有那个持青剑的丫头,都美貌得很,你倒是有些桃花运,只不过这两位都莽得可以……”
墨止此刻自然也辩驳不出,孟雪晴一见墨止浑身瘫软,更是笃定他此刻必受了重伤折磨,立时银牙紧咬,贝齿难开,脚下一荡,拂雪剑扬在手中,将孟家剑法精要招数一一用处,可她年纪也不过十五,如何是沈沐川剑道敌手,招法虽得真传,却始终欠了火候,任凭剑光挥洒,也沾不得沈沐川周身半寸。
沈沐川双眼一亮,心中暗道:“这姑娘倒是不藏私,孟家剑法精妙之处全然用处,为了救墨小子,竟这般卖力,我不如再看看她对墨小子何等情意?”
当下反而粗起嗓子,瓮声瓮气地喝道:“咱家今日要抓个娃娃酿酒!这少年生得细皮嫩肉,必是酿酒的好材料,小姑娘酿不得美酒,咱家可不要!”
说着,翻身便朝着墨止胸口抓了去,这一下回身出掌迅捷万端,比之方才闪避更是快了数倍不止,孟雪晴生怕他伤了墨止,此刻更不及细想,飞身便朝着墨止飞扑而去,护在身前。
“噗哈哈哈哈哈哈……”
林间尽是沈沐川爽朗大笑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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