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武林门派,师传绝艺,最重礼教,带艺投师均已不多,江湖之上更是极少听闻弑师之名,当年五行遗少便是杀师倒书,远遁塞外,多年来不敢再履中原故地,似是墨止这般放浪形骸的性子,对于雍少余等授业恩师,都极是敬重,此刻却惊闻沈沐川当年破教自立,竟有弑师之嫌,当下怎能不惊,一时之间,竟张口不言,双眸圆瞪。
孟雪晴见墨止骤然大惊,自然也知晓弑师之名乃是信义大亏之事,连忙打个圆场,说道:“剑长老,这等事可不好胡乱说的,既然沈沐川前辈剑法比宗师兄还要更强,必然也是名动江湖的剑侠,怎会做出这等事端?何况御玄宗既然都不曾言说,这等罪名,可不好胡乱扣上的。”
剑北原一口又扯下一块鸡肉,吃得砸砸有声,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方才问到此处,我才说的,这固然是江湖传闻,可信不信却由你们了,只不过这两件事相距太近,即便沈沐川不曾弑师出教,叶如晦真人亡故只怕也与他骤然离去大有关联。”
孟雪晴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剑长老,别家门派的事,我们不再多言了,你方才说,若是墨大哥有沈前辈真传,便能帮我们找到大师兄,可有此事?”
剑北原说道:“咱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是多了些希望吧,正卿那个孩子平日里一副不争世事的样子,可我却知他极是在乎当初所败的半招,想必若见沈沐川剑法再现于世,他必定会现身的,毕竟他当初南下中原,为的不就是个锤炼剑法嘛,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练到什么地步了。”
墨止听罢,只觉得心中一阵厌烦,他始终自觉不久人世,更不欲再与旁人有何牵扯,可心下思忖,却不禁想道:“我既然随时便死,倒也不如临死之际再多帮人一把,即便最后也找不到他家师兄,多听这老头子说些当年旧事,也总好过独居崖下。”
一念及此,墨止便点了点头,说道:“沐川叔当年确实传了我几路剑法,可我学艺不精,十二招剑法,至今也只习得了前八招而已,能不能帮上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剑北原一听,心中不禁回想起当初百脉峰上,剑宗两位青年才俊,双剑交加,震声不绝,寒光萧瑟之下,两人身如龙飞凤舞,玉树银花,剑气吞吐之下,夜云被撕扯得四散分列,当年这两位锐意十足的少年剑侠,时过境迁,各自命运不同,剑北原当初虽寒叶谷谷主孟元秋一同来到百脉峰上观瞧会武,当时便已瞧出这两个青年剑法之强,已达江湖顶峰之列。
可当时沈沐川却在剑道之上,走得更远,当时所见他剑下招路,已与御玄宗那般沉凝端重大为不同,转而更显缥缈繁复,剑势一动影影绰绰,虚实难测,一招一式之间极尽凌厉凶猛,剑北原既是剑痴一名,二人当初相斗场景可谓历历在目,一时之间如取陈年美酒,脑海之中回味自娱,仍是一派自得,面露笑容,可他思索着,忽然睁眼说道:“你方才所说,十二招剑法?”
墨止如实答道:“正是,沐川叔所创剑法,名为‘饮中十三剑’,虽名为十三,但他却自言,剑法之中最后一招多年来始终未曾想到,故而空了一招。”
剑北原听罢,左思右想,心中暗暗思忖:“当年沈沐川可是十足十的十三招剑法,正卿便是败在他那最后一剑上,他为何多年之后却又言说第十三招不曾想出?莫非存心留了一手不想给这少年?可若要留手,却更不必传前面十二招了......”
他从来所思甚浅,极是不爱深察思索,一个料想不出,随即便抛却所有烦恼,直接笑道:“有前八招,倒也合用,沈沐川那个小子太过机灵,前八招剑法练得纯熟,也足以行走江湖了,只不过你这孩子伤势古怪得很,有这绝世剑法,也没啥大用啦!”
孟雪晴喊道:“剑长老!你再这般胡言乱语,你就回谷中好了,我找冷长老陪我一同!”
剑北原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说,墨止却说道:“无妨,剑前辈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设心防,相交才觉赤诚,我本就是待死之人,有何避讳?只是我临死若能帮到你们也算我行了一桩善事吧。”
他语气轻松,话语间却实是孤苦意味,孟雪晴年少心浅,二人岁数虽然相差不大,可际遇之别,实是大殊迥异,当下听他这般苦难,不由得眼中一红,珠泪欲滴。
墨止旋即问道:“剑前辈,你方才所说,那伙歹人个个身穿黑衣,本领不凡,可领头的女子,武功却并不高明?”
剑北原笑道:“不过都是些破烂皮毛的功夫,但领头的女子手中那柄青剑却着实厉害,若不是忌惮那柄剑,我家晴姑娘也不会输给她!”
孟雪晴知道剑北原性子和顽童无异,若是一直问他,反倒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自己说道:“那伙黑衣人武艺颇高,寻常一人,我已不是敌手,可领头的女子,剑法不可说庸常,却看得出虽有名师指点,却少了时间火候,当夜我们虽及时出手,却未曾捉拿一人,故而他们究竟是何底细,我们也一时不知。”
墨止听罢,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练寒叶谷两位高手一同出马都不曾抓获一人,这伙歹人的功夫只怕的确颇高,只是江湖中若突然有了这般高绝身手的门派,早该扬名在外,但却从未听说,有哪个名门正派是以黑衣为号的......”
他正自思索,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口中叫了一声“黑衣人”,他这一声声音极大,连剑北原都被惊得噎了一口,怒喝道:“臭小子,你喊什么喊,老头子差点被你一嗓子送走了!”
墨止连忙说道:“若是黑衣为号,我却曾见过一人,此人也身穿黑衣,但功力之高,却实是前所未见,而且此人身兼御玄宗、澄音寺、寒叶谷三家武功,曾在重桓山下与沐川叔一战,在金阙峰后山也曾和众位长老相斗,皆来去自如,不落下乘,不知这人与袭击寒叶谷的歹人是否同出一门?”
剑北原听后,反生出兴趣,叫道:“这可真是奇了!还有这样的人!”
孟雪晴听罢,亦大感震惊:“御玄宗与澄音寺两门一佛一道,互通有无,功法之上相互借鉴,或许不慎之间遭歹人偷学,但我家剑法多年来仅存祖祠之中,旁人如何习得?而且那日袭击我家的歹人,武功虽强,但尚不致这般强法。”
剑北原哈哈笑道:“可若是这些黑衣人真的同出一门,来得不过是门下二三流的货色,那可就不简单喽,若是门下人人都这般身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墨止说道:“既然如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行寻到贵派大师兄才好商议。”
孟雪晴点了点头,说道:“这间镇子,便是大师兄最后一封飞鸽传书所发之地,我们也便是借着信鸽指引,一路到此,可却并不曾看出有何稀奇古怪。”
众人正商谈间,却见几个店中伙计,从后院抬出几方木桌木椅,口中尚还抱怨道:“这些破烂玩意存了个把月了,也不知道还要存到几时。”
“掌柜的抠门,你叫他扔东西,那不和割他肉一样。”
“依我看,统统烧了当柴火,又不是什么吉祥物件。”
“唉,那几个人打架还是厉害啊,拿剑的那个汉子功夫实在是高超!一个人挑翻好几个!”
“那有什么用?挑翻好几个人,官府把咱们店封了十多天!掌柜的一下子更抠门了。”
两个伙计正口中喃喃不满,忽然间眼前闪过一个高胖身躯,只见一位银发银须的胖老头儿风一般跃到木桌之上,他分量极重,双脚一踏,轰隆一声,两个伙计抵受不住,只得撤手退开,方桌却端端正正地下落于地,但触地之际却轻若鸿毛,全无半分声响,更似是这老头子脚下吸住桌面一般。
“你做什么!”两个伙计双手一阵发颤,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孟雪晴苦笑一声,方才听两个伙计言语,也觉出蹊跷,但剑北原却倏忽之间便窜了过去,此刻不等两个伙计发作,连忙笑着塞了几钱银两到二人手中,笑道:“两位小二哥,我家爷爷喝多了酒,你们莫要怪罪。”
两个伙计见这少女生得清丽可爱,本满心愤怒,此刻也不由得气消,说道:“如此便罢了,小姑娘可将老人看好,若是摔了,我们二人可赔不起。”
孟雪晴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二哥请先去忙,这桌椅稍待片刻,我叫我家哥哥帮你们抬走。”说着,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墨止。
两个店小二抬眼张望,却见墨止一身褴褛,面黄肌瘦,和这少女清秀容颜简直云泥之别,当即撇了撇嘴,说道:“算了吧,你的哥哥只怕还没这桌子沉,一会老人家待够了想下来,再来喊我们便罢。”说罢,二人便兴高采烈地数着银子,转身而去,几钱银子对孟雪晴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却是店小二将近两个月的例银。
剑北原蹲下身子,细细观瞧这桌面所留剑痕,果然纵横交错,正是刀剑争斗所划,看了半晌,他终于站起身子,说道:“正卿的确到过此处,与旁人有过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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