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
里昂猛地睁开眼睛。
光线映入黝黑的瞳孔,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迅速找到了焦距,褪去了刚刚梦醒时的茫然。
他撑住身体, 从沙发上坐起来,抬起右手, 缓缓按住自己的胸口。
手指微微陷入皮肉,他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在掌心下起伏, 埋在血肉和肋骨下的心脏急剧跳动, 仿佛加速到极限的引擎, 无法在短时间里减速。
“砰!”
溅起的猩红仿佛还残留在瞳孔里, 枪声在梦中荡开袅袅余音, 即使梦醒之后,仍然在里昂的耳边回荡,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 他记得那个充斥着嘲弄、怨恨、痛苦与悲伤的眼神。
他重新闭上眼睛, 缓慢地调整呼吸,片刻后重新睁开。
下陷的沙发重新回弹,发出“嘎吱”声响,他走向厨房。
鸡蛋壳“喀嚓”裂开,裹着蛋清的蛋黄落入锅中, 激发出了黄油的奶香, 香肠的肠衣在高温中绽裂, 边缘在黄油中煎出漂亮的焦黄色,泛着光泽的油汁从微焦的肠衣里流溢出来, 散发出诱人至极的香气。
里昂垂下眼睛, 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平底锅上。
香肠每翻滚一次, 他脑海中的画面似乎也褪色一层, 视野边缘那些难以忽略的东西,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显眼,让他可以暂时无视它们的存在。
他手腕一抖,平底锅里的煎蛋腾空而起,翻了个面落下,溅起噼里啪啦的油响。
片刻后,里昂将锅里的早餐倒进餐盘,准备把早餐端去客厅。
他转身经过冰箱,目光下意识扫过细节,忽然微微一顿。
沉默一瞬,里昂一手端着早餐,走到冰箱前,伸出另一只手,从冰箱上隐蔽的角落里摸出了一枚小东西。
这是一枚窃听器。
里昂:“……”
他端详着窃听器,转过身,开始以另一种眼光打量这个看似安全的公寓。
几分钟后,里昂坐在餐桌前,双手交叉抵在额头前,默然不语。
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卢卡也洗漱完毕,打着哈欠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新鲜的牛奶。
她单手夹着两个玻璃杯,回到餐桌前,看到她和里昂面前分别摆着一只瓷盘。
她的那只盛了满满一盘煎蛋香肠和炸土豆,里昂的那只盛了满满一盘监视器和窃听器。
卢卡:“……”
她镇定地解释道:
“我不在的时候,可能有人闯进我的家。”
里昂:“我闯进来那天还没有这些东西,我很确信。”
“……我需要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卢卡说。
里昂的视线移向他挂在衣架上的大衣。
“那上面的定位器我还没有拆下来。”他淡淡地说。
卢卡和他对视几秒,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里昂:“……”
“你不打算让我离开?”他问。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卢卡立刻否认,坐直了身体,迅速掏出了一大串无懈可击的理由,“我给你画出了外出的路线图,这条路线上有你生活需要的所有设施,如果你偏离了路线,只可能是因为裁决局的猎犬,这样我就能够立刻知道了。”
她还穿着校服,坐在椅子上,双脚堪堪踩着地面,说起这番话却冷静又气势十足,目光清明正气,好像她才是占着道理的那方,正在为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耐心解释大人的用意。
如果不是她始终没有和里昂对视,而是稍稍心虚地看着地面,看起来恐怕会更加没有破绽。
里昂:“……”
很好,一个小控制狂。他心累地想。
这不是没有征兆,至少对里昂来说不是。
他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处境,对自己周围环境难免关注不足,但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瞥,他也能够看到常人容易忽略的种种细节,继而在脑中无意识地勾连成线。
现在他只是把那根线头提起来,就明白了卢卡到底在想什么。
以这个孩子现在的年龄,她完全可以和家人住在一起,依托在亲人的庇护下生活,然而她没有。
无论是搬出家独自居住,还是干脆地决定留下里昂,收拾他带来的烂摊子,都很容易看出来,她完全掌控着她的生活,并且不打算因为任何事而放松她的控制权。
她收留自己是因为他有价值,这几天是他的观察期,现在这个黑手党的女儿大概已经做了决定,要把他带去家族的教父面前,所以在那之前,她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正常情况下,里昂不可能让自己的生活被外人控制,哪怕只是稍微流露出了这种倾向,他都会视为对个人空间的侵犯,反击时绝不会有半分迟疑。
但现在又是另一种情况,无论卢卡表现得有多像个大人,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言之凿凿地说出这种话……里昂看向面前盘子里这一大堆小零碎,只觉得刚才那种混合了无语和疲惫的复杂心情又升了起来。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卢卡越说越流畅,刚才那点心虚也烟消云散了,转着手里的叉子,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在这个街区,没人会说他们看过你,但你应该也清楚,如果你想要躲得更久点,你最好不要一直待在这里。”
里昂揉了揉眉心:
“我知道。”
“这么说就是你没懂。”卢卡转头看了他一眼,犀利地指出。
面对她的眼神,里昂无言几秒,终于说道:
“你想说,我应该去向你的家族的教父求助,请求他从当局手中庇护我。”
“这的确是我的想法。”卢卡严肃地说,“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艾登·诺兰教父,他会清楚你代表着什么。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在我带你去见他之前,我要征求你的同意。”
“这不像是个意大利人名字。”
这很明显是转移话题,不过卢卡没有拆穿,只是说:
“对,他不是意大利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暂时充任家族的教父,但他代理的是保罗·卢那教父,也就是说他最少也是一位半神。”
她话锋一转:
“既然你想要留下,最好还是选个更安全的地方。”
她的声音不算尖细,但依旧要比里昂低沉的声音更有辨识度,像是小提琴的琴弦划开空气,轻易压下了他的声音:
“你想要留下,不是吗?”
“我见过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他们都和你不一样。他们也遇到了追杀,需要一个藏身地暂时喘息,但等到安全后,他们会离开——他们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藏身处不会是他们的终点。而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会留下,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里昂没有说话。
他其实应该答应,至少这对他来说是个活下去的办法,他的确还有价值,想必那个教父会很愿意接受他以及他带来的麻烦,否则他要去向他的朋友们寻求庇护吗?考验他们对他的信任有多深?
事情不会更坏了。
“所以你没有什么选择了,”卢卡下了结语,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会和我去见艾登·诺兰教父,对吧?”
空气安静了片刻,她看到对面的男人抬起了眼睛。
“不。”他说,“抱歉,但是我不打算答应你。”
他没有再避开卢卡的注视,眼中是接受了他所遭遇的一切后的平静。
“可能浪费了你的医疗费和关系网,如果我可以补偿,我会尽量补偿你,不过这大约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你打算留下我,我也可以理解,但我会尝试离开,你可以开枪,我不会因此有什么怨言。
“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也请代替我向艾登·诺兰教父致意。”
事情发展和卢卡想得很不一样,她抿了抿唇。
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多了点小孩子的感觉。
小女孩努力把自己的不高兴藏起来,手指把叉子拨弄得“哗啦”响,最后很不耐烦地说:
“好吧,我知道了。”
她不再看里昂,抄起叉子戳向餐盘里的香肠,语气恶劣地说:
“我等会要出门。”
“我知道了。”里昂说。
“……”卢卡站起来,抓起里昂面前的盘子里的窃听器,语气平平地说,“我会把这些装回去的。”
“我离开时,我会把它们拆下来放在桌上。”里昂同样平淡地说。
卢卡:“……”
……
圣城提尔纳诺。
四月节尚未结束,但灵魂摆渡者们已经准备返回海洋。
从格温内特那里听说了离开圣城的时间,布莱克紧急把他们的炸鸡炸鱼炸薯条小摊交给了艾德,一头扎进家里收拾行李,严阵以待。
虽然他们从海洋返回了三次,但三次他们都没有太多印象,对于海洋的了解不比任何生者更多,总觉得什么都需要又什么都不需要。
狗狗们难得犯了选择困难症,好在他们没有纠结很久,就收到了追思女士希望他们去一趟的消息。
黄金橡树之上要比下方的圣城更加安静,从枝叶间隙投下的阳光洒在宏伟的纯白宫殿上,建筑物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布莱克轻车熟路地绕过回廊,来到宫殿的庭院,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的摇椅,以及正在浇花的黑裙身影。
对于帮忙干活,布莱克已经很习惯了,立刻跑过去,帮追思女士一起浇花。
他们刚一出现,追思女士注意到了。
她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而是和布莱克一起浇完了花园里的花,把水管插回原先的位置,丝毫没有沾染泥土的利爪微微收拢,空气中顿时浮现出一行文字。
【明天你们就要和格温内特一起去海洋了,都准备好了吗?】
“还差一点就准备好了!”布莱克大声回答,尾巴在身后欢快地甩动。
追思女士微微点头。
【格温内特不怎么擅长照顾人,我第一次见到祂时,祂看起来比现在还小些,所以我一直觉得祂也是需要照顾的孩子,祂不会忘记重要的事情,但有些事情,祂可能没有意识到需要提醒你们。】
她的动作没有什么变化,但布莱克也意识到了接下来要说的是正式的话题,尾巴渐渐不再摇晃,坐正了,等待追思女士写字。
【现世和海洋并不相接,只有漫宿的尽头才能够看到海洋,万物之灰在那里画出了铃珠海,用祂的画将海洋隔绝在了漫宿之外。要进入海洋,你们需要穿过铃珠之色,那之后,现世的准则就会消失,你们会失去奥秘的力量,变得和初生时没有区别。】
【格温内特不会带你们深入海洋,但就算是海洋的外围,也充满了危险。你们不能相信你们感知到的任何东西,专注于自己的记忆,不要去看不属于你们的回忆。你们和生者不同,如果你们在海洋失去记忆,你们会真正变成遗物。】
布莱克静静听着她的叮嘱,这时候突然问道:
“那样我们的记忆会被海洋夺走是吗?”
追思女士点了点头。
【是的,它们会成为海洋的一部分。】
布莱克
低下头,红眼睛里是思索的神色,过了会他们抬起头,轻快却坚决地说:
“我们知道了,我们不会的,我们不想和任何东西分享我们记忆。”
追思女士的鸟喙微微咧开,看起来像是一个微笑。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你和你的主人的故事吗?】
格温内特注意到了他们的特别,但作为他们的老师,艾琳诺才是一直注视着他们的存在,也比祂更早发现了他们的问题。
祂的学生们有着冬之信徒几乎没有的活泼和开朗,精力充沛到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抱着书跳下图书馆的台阶,打听圣城里餐厅的招牌菜,有着无穷无尽的新点子,看起来似乎和这座圣城安静宁和的气氛并不合拍。
但他们终究还是荒原的孩子。
当他们停下来思考着什么时,那双红眼睛里很少会有情绪,看不出他们的想法,比起鲜活跳动的火焰,更像是冰冷纯净的宝石。
不过他们的确是不同的。艾琳诺想。
格温内特为种族的静默而消沉,艾琳诺倒是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是很久之前,他们这些“异种”自己选择了不再改变,选择了在历史的浪潮中停下脚步。
或许等待他们的会是终结,不过在终结到来之前,他们已经比短命的人类长存了太多岁月,没有谁会为此感到不甘。
可如果有谁想要继续活下去,想要永不停歇地奔跑下去,想要用无尽的热情与爱去融化冬天……那也很美丽不是吗?
布莱克愣了下,有些窘迫地摆摆手,解释道:
“不是!我们觉得您很好!不过我们和主人……我们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我们只是在陪伴主人!他带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和圣城很不一样,而且并不好看,比如说像是森林一样冰冷的工厂,遮天蔽日的烟囱和烟雾,哐当哐当的蒸汽列车……
“不过后来再去的时候,那里就变了很多,有很多可以放音乐跳舞的舞厅,剧院的生活也很有趣!路边的冰淇淋也变得更好吃了,衣服也变得更好看了,下伦敦和以前也很不一样……”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故事和主人的新朋友有关,不过这部分记忆布莱克删除得很快。
至于他们的教派和教派里的其他信徒,虽然布莱克觉得这部分也很有趣,但很可惜,他们不可能和追思女士说聚会上的事情。
“……我们还陪主人去了爱尔兰,不过除了凯斐·杜尔和冥界犬,路上没有经历什么特别的事,我们只是在照顾主人,之后您提醒了主人凯斐·杜尔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卡特·拉斯维加斯,然而布莱克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他们直到聚会上才见到他,凭着直觉,布莱克觉得主人大概不太喜欢卡特,但也没有讨厌到敌对的程度……这点让布莱克还有些遗憾,毕竟他们不能不喜欢谁就随便咬人。
不知不觉间,他们说话的速度渐渐变慢了。
“主人询问我们要不要跟您走,我们拒绝了一次,那时候他接受了我们的决定。”
然而在知道他们活着的意义后,他又一次问了他们,要不要选择活下去。
他说,他会来接他们。
看到她的学生渐渐安静下来,目光似乎在看某个遥远的地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追思女士弯下腰,轻轻抬起了骨爪。
尽管只是骨架,她的体型依旧比布莱克要庞大许多,和她相比,半人高的黑犬也仿佛只是一只小狗。
黑裙窸窸窣窣游过,追思女士弯下腰,张开巨大的骨爪,把布莱克抱在怀里,在躺椅上坐下。
狗狗们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趴了下去。
那只骨爪温柔地抚摸着布莱克的脑袋。
【这已经
是很多故事了。】
……
罗马,台伯河畔。
叶槭流拿着一杯外带咖啡,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慢悠悠地绕开平乔花园,在暖融融的春光里,找到了卡特给他的地址。
地址是一栋临河的小公寓,外墙是罗马最常见的淡红色,楼下有一家不大的咖啡馆,招牌看起来有几十年历史,不过窗明几净,里面能看到忙碌的咖啡师和客人。
我还以为会是更……叶槭流觉得这一幕和他的想象有挺大的出入,但想想看,好像又说不出来他想象中这个地方会是什么样。
在叶槭流知道小蛾子可以拥有卡特的意识后,卡特没有再提过给他新的小蛾子,也导致他们的联系变得不方便起来。
比如上次喝咖啡时,他忘记和卡特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导致叶槭流只能抱着可能跑空的心态过来看看。
他慢慢喝了口咖啡,走进公寓,到地址写着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等了片刻,门后依旧没有动静。
看起来正好不在家……叶槭流有些失望,右手插回口袋里,思考着要不要直接开门进去确认一下。
他原本打算今天拜访卡特,之后暂时离开罗马,去巴黎和费雯丽见面。
今晚就是费雯丽的春季回归演出,而按照费雯丽的计划,她打算在今晚的演出中,杀死前来观看演出的叶利钦祭司。
虽然之前叶槭流也和费雯丽讨论过一些计划,但没有到巴黎歌剧院实地探勘过,在行动开始之前,他打算提前去巴黎,和费雯丽最后敲定细节。
几秒后,叶槭流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从口袋里抽出之前写好的便条,从门缝塞进去。
做完这些,他转身下楼,决定不浪费去巴黎之前的时间,继续逛逛。
来到楼下,叶槭流重新看到了咖啡馆,有心想去试试卡特夸过的咖啡,但看看自己手里的咖啡,最后还是忍痛转身,不去闻店里飘出来的咖啡豆的香气。
再喝下去,他现在一天咖啡杯数快和意大利人一天六杯看齐了……
叶槭流对□□不太敏感,喝咖啡和喝水差不多,不会因此特别精神,同理还有酒精,他的耐受度同样很高,除了喝多了会吐以外,没有太多醉酒的感觉,总让他怀疑卵在制造他时没有创建相关补丁。
这也可以理解成壳的钝性吧,没什么反应就不会影响到内里,反正卵不需要呼吸,壳上也不用有透气孔……叶槭流在心里转了下念头,嘴角一弯,笑了笑。
他的手指捏着咖啡杯,开始回想最近喝过的咖啡,尝试在茫茫多的咖啡豆里选择出他更喜欢的。
时间在思考中流逝,快中午时,叶槭流换回艾登·诺兰的外貌,又重新回到了哈斯勒酒店。
面前是西班牙大台阶,这个时间,游客基本都聚集在喷泉边,台阶上则游人寥寥,大约没有多少人想要在炎炎日光下走完这一百三十七阶台阶。
叶槭流正准备走上去,一抬头,突然看到台阶上有几只悠闲欣赏风景的野猫。
有猫……叶槭流顿时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还戴着“无面之王”,这件遗物对动物的吸引力实在是让叶槭流头疼,他现在出门都会尽量避开公园和绿地——现在可是春天,公园里遍地是姹紫嫣红的花朵,当然也有无穷多的蝴蝶蜜蜂一类的昆虫。
幸好不是夏天,否则出门在外岂不是会吸引蚊子追着我形成旋风……这也太恐怖了!叶槭流谨慎地选择绕路,以免被它们缠上。
他选择了大台阶的侧面,为了避免被野猫看到,叶槭流一路在台阶上蹦蹦跳跳,靠着数据视野和敏捷的身手,成功躲开了所有野猫的眼睛。
终于离开西班牙大台阶,站在熟悉的哈斯勒酒店前,叶槭流
不禁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他自觉自己做得很好,在没有直接开门的情况下,完美闪避了所有危险,甚至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
带着这样的想法,叶槭流一回头,看到几步之外,站着一个眼熟的黑色短发的孩子。
卢卡站在台阶顶端,一手拎着书包,站姿格外拘谨,目光向斜下方虚虚投去,神情镇定之中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尴尬。
从她的位置,完全可以将刚刚下方台阶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叶槭流:“………………”
靠,我刚刚被看到了吧……
叶槭流的心里顿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表面上依旧维持着艾登·诺兰的风度,噙着微笑问:
“希望没有让你等太久。”
“……”面对他一如既往儒雅的微笑,卢卡不太敢说刚刚她看着教父一路蹦上来时有多目瞪口呆。
她自己现在也有点恍惚,怀疑刚刚是她被太阳晒得出现了错觉,才会看到家族的新教父……不,一定是错觉,她什么都没看到。
卢卡努力把那幅惊悚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深吸一口气,看向教父,说道:
“没有,我是来向您汇报的。”
两个人都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简单汇报完毕,卢卡犹豫了一下,又转头看向叶槭流,说道:
“还有一件事,诺兰先生,前段时间,我收留了一个被裁决局追捕的男人。
“裁决局的警探在那附近徘徊了很久,不过现在他们因为失去了他的踪迹,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我认为留下他会对家族有利,而且他也会需要家族的庇护……”
说到这里,卢卡抿了下唇,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
“……但他拒绝了我把他带到您面前的提议。”
叶槭流微微一怔,看向卢卡,思考一瞬,点点头说道: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他想起了之前和老爹共进午餐时遇到的威廉·瑞恩,还有他当时含糊提到的事。
听上去他当时在追捕一个目标,但对方在罗马失去了踪迹,于是他询问老爹,能不能向某个局长申请搜查。
该不会卢卡收留的就是这个人吧?听起来对方不太想接受卢那家族的庇护……叶槭流略略沉吟,问道:
“他是天命之人吗?”
和他猜想得差不多,卢卡摇了摇头。
“不,他不是。”她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卢卡没有第一时间向他求助了,恐怕是觉得情况在她的掌控之中,于是让自己和一个危险的罪犯待在一起。
叶槭流本来觉得这样对卢卡来说有危险,不过想想看,作为黑手党家族的一员,卢卡显然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她自己不打算说的话,叶槭流显然也不可能越过她的家人管教。
不过既然和老爹有关,叶槭流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去看一眼的。
当然,对他来说,“看一眼”是真的看一眼,一眼之后,对方大致信息就完全映在他的视野里了。
有了决定,叶槭流旋即对卢卡说:
“你可以带我去看一看你说的人。”
卢卡似乎松了口气,对叶槭流说出了她的住处地址,问道:
“您希望什么时候来?”
“今天……”叶槭流刚说了个词,又改口道,“不,明天吧。我要离开罗马一趟,大约晚上才会回来。”
差不多要到费雯丽和他约好的时间了。
卢卡点点头,向叶槭流弯腰行礼,拎着书包走下了西班牙大台阶。
叶槭流目送着她远去,转身
走向身后的酒店,全程步伐平稳,目不斜视。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卢卡能快点把今天的那一幕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