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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本钟。
辉光流溢的天幕下, 瀑布从钟塔上方飞坠,湍急的水流被闪着银光的碎片照亮,像是无数银色蝴蝶沿着瀑布溯流而下。
银色碎片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在清脆的声响里,一枚枚不规则的空间碎片不断拼合成型,悬浮在半空中,如同光华流转的水晶,叶槭流迈出一步, 水晶上顿时绽开冰花般的金色裂纹,仿佛无法承载他的重量。
神降并没有彻底改变他的形态, 他现在依旧维持着人类的外表。
从遍布身体的裂纹里迸出的光辉覆盖了他的身体, 包裹骨骼的血肉变成了某种坚硬光滑的外壳,像是透明如雪的大理石,随着叶槭流的走动,这层透白的外壳一块块剥落,淡金色的光芒从表皮下透出来,那是如同黄金打造的骨骼。
金色骨骼看起来虚幻而模糊, 像是由无数细碎的星辉聚合而成,强烈的光芒从中迸发出来,无比耀眼。
每一道打开的封印都在破碎, 露出光芒流动的金色骨骼,连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现出点点金色细斑,似乎在被无穷无尽的光辉侵蚀,这些光芒如此浓烈,几乎和幽暗无异,它们迅速变化出了全新的衣物,取代了消失殆尽的黑风衣。
直到现在, 叶槭流也无法确定此时身体里充盈的力量到底来自哪里,但他能感觉到,这些力量不属于他,只是他通过交易得来了借用权,眼下他所感受到的奥秘和光辉,仅仅是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小部分。
就像奥格用交易换取力量时,叶槭流不需要为他们的交易支付代价一样,他可以通过交易和献祭调用这股庞大的力量,让献祭者获得短暂的提升,但距离他真正控制这些力量还很遥远。
这或许就是神降的本质,放任神灵的力量侵蚀自身,付出代价来换取一时的强大。
只是叶槭流不知道到底是他在窃取不属于他的权柄,还是这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掌控这片神秘的墨绿桌面,或许要等到他飞升之后,他才能更多地掌握隐藏在墨绿桌面背后的神秘力量。
种种思绪如同飞散的胶片,在他的脑海中短暂地闪过,辉光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满溢而出,水洗般的光芒从眼前流过,叶槭流也感受到了自身发生的变化。
眼中的世界焕然一新,数据视野如同经历了更新升级,多出了无数复杂的细节,目光所及之处,比之前更加详尽的信息纷纷涌入脑海。
他的思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高速,好像只是刹那间,脑海中的念头就已经转过千百次。
但叶槭流知道,自己很快就不会有清醒思考的时间了。
当他借助神降换取力量之后,“无痛的朝圣”已经无法压制他体内的疯狂。
面对神降带来的恐怖压力,卡特没有太多的反应,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叶槭流身上,翠绿色的眼眸仿佛迷雾笼罩的森林,所有情绪都如同夜幕下的飞蛾,无声无息地藏在林地的阴影里。
当神灵的威压渐渐消失,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成剪刀的形状,微微侧头,对着自己的发辫剪了下去。
他的发辫里编入了漆黑的亚麻枝茎,此时枝叶间疏散地绽放出蓝紫色花朵,随着卡特的剪刀落下,几朵蓝亚麻花从花萼上飘落,脱离花萼的同时,蓝色的花瓣迅速斑驳腐烂,在天空中飘零消散。
蓝亚麻花消失不见,天空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纤维虚影,透明如同玻璃的纤毛彼此交织缠绕,编织出数之不尽的神秘花纹和奇异符号,透明的纤维不断编织成线,仿佛会一直持续,直至无穷无尽。
虚幻美丽的纤维交缠笼罩了天空,卡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叶槭流。
他看到虚幻透明的冠冕出现在叶槭流的头上,光辉流动的手腕上,系着犬牙的手链猛地绷断。
黑发青年的身体震颤了一下,身体裂纹中溢出的金色光芒骤然明亮,他缓缓抬起眼睛,眼眸中的光芒亮得慑人,仿佛滴入了墨的清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次旋转,一圈混乱,一圈混乱,又一圈混乱。
越来越多的混乱浸染了叶槭流的思维,被强行终结的疯狂终于夺得机会,不等喘息,便骤然在他的意识里爆发。
“哈哈。”叶槭流喉咙里发出莫名的笑声。
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卡特,划出了一道无形的轨迹,勾勒出门的形状,将卡特完全封锁在内。
透明表皮下,黄金指骨忽然虚化,转眼变化成了钥匙的形状。
随着叶槭流转动食指,清晰的开锁声响起,卡特所在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个立方块,从周围空间里独立了出来,空间里的瀑布仍然在流淌,但却仿佛被截断了一样,水流和水流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断层,如同电影特效中的视觉奇观。
紧接着,叶槭流缓慢地握拳,像是要将空间攥在掌心。
随着他的动作,卡特周围的空间真的发出了“喀嚓喀嚓”的细微声响,水流和光线也开始一点点扭曲,呈现出不堪重负的状态,下一秒就可能崩碎或者毁灭。
面对这一幕,卡特不可能再毫无反应。
“拆解世界……”他用感叹的语气笑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说,“但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不在那里。”
他话音落下,周围空间的扭曲和崩塌猛地加剧,霎时间波及到了空间中的所有事物,他的身体也随着周围的事物一起扭曲,被碾压成一团。
四肢逐渐扭曲、好像被折断的玩偶的金发男人一点点弯下腰,歪歪扭扭地行了个魔术师的礼,随后彻底随着被碾压的空间,破破烂烂的身体和瀑布钟塔合为一体。
然而下一刻,卡特的声音又一次在瀑布旁响起:
“当你下一次锁定我时,我也不会在你拆解出的空间里。不过我有些好奇,你还能拆解世界几次?我相信不会超过三次。”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钟塔上的瀑布旁,好像他一直在那里,而站在叶槭流面前的又是一个谎言。
叶槭流没有等他说完,再度抬起手,虚虚地在空间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
虚幻的钥匙打开了看不见的门扉,一瞬间,四周的天空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天空骤然被切分成了无数立方体,光线在水流之间凌乱折射,一时间满眼都是璀璨的光芒。
空间从卡特的身体中间断裂开,将他的身体也分割成了两半,身体断裂的瞬间,卡特突然破碎开来,化成了数不尽的飞蛾,向着四周扑扇翅膀飞去。
飞蛾群来到空间的边缘,纷纷投入空间之间的断层,当第一只飞蛾没入断层,扇动的翅膀忽然顿住,随即一寸寸在空间边缘湮灭,像是被从画面上擦去。
叶槭流的目光没有放在湮灭的飞蛾身上,而是简单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身侧。
卡特拎着手提箱,站在不远处,翠绿的左眼中,瞳孔变成了奇异的白色,形状也不再是圆形,而是狭长的纺锤形,像是一枚苍白的虫茧。
虫茧裂开一条缝隙,褶皱的翅膀从缝隙里挤出来,飞蛾破茧而出,在卡特的左眼上打开了流光溢彩的羽翼,完全遮住了他的左眼。
叶槭流看着这一幕,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嘴角扬起了笑容,问道:
“这是什么?
“你的语言在影响我,这是什么特性?很显然你在进行一些尝试,但你没有成功,在你说出那句话后,我拆解了不止三次。”
他的眼眸忽明忽暗,似乎进行了短暂的思考,笑着说道:
“你在说谎。”
卡特竟然没有否认他的话,甚至点了点头,主动解释道:
“你说得对,我在说谎。只是在我说出口之前,这的确是谎言,但当它被我说出口后,它就会变成真实。如果我的谎言没有成真,我应该已经在你拆解的空间里,被你在掌心里摆布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谎言都可以变成真实,目前的话,关于我自己的谎言能够完全变成真实,但涉及到他人就有可能出现意外,比如你刚才就没有被我影响。不过我可以继续尝试,毕竟这种尝试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代价,多试几百次,说不定就能成功一次。我是不是说过?我现在有很多时间。
“而且刚才我也不算在说谎,神降带来的力量比谎言更像错觉,很快,或许就是几秒后,这种错觉就会像潮水一样退去,只给你留下侵蚀带来的疯狂和痛苦……”
说到这里,卡特停顿了一下,看向叶槭流,眼眸里泛起了微沉的波澜。
“但你好像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他半是遗憾半是感慨地笑着说,“毕竟你已经完全疯了。”
叶槭流微微低头,抬起右手,扶住脑袋,似乎很疑惑地问道:
“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呢?”
卡特空着的右手点了点下颌,看起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耸了耸肩。
“我觉得我也不知道。既然我必须相信我说的谎言,它才会变成真实的,而只要我说出口的谎言就会成真,那么我说出口的话还算是谎言吗?”灿烂的弧度又浮现在他的嘴角,“如果所有人都相信一个谎言,那么这个谎言也能变得真实,不是吗?”
“所以神降带来的错觉会很快消失,这也是真的?”叶槭流问。
“会比你想得更快,”卡特的声音低了下去,变得越发轻柔悦耳,仿佛森林中飘来的隐秘低语,“虽然这一重历史没有出现过神降,但我清楚神降的本质,我研究过神灵。你在触碰你无法理解的力量,就像婴儿挥舞铁锤,越是被高深的奥秘所迷惑,你也会受到越深的伤害……”
他的轻柔呢喃声穿透了被拆解的空间,钻入了叶槭流的脑海中,顷刻间引发了远比风暴更加猛烈的反应。
叶槭流身体多处的封印在神降时纷纷破碎,原本这种碎裂和剥落已经停止,随着卡特的话语,他的身体又再度开始崩解,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崩溃。
一块块透明的碎片从他的身上坠落,在半空中溃散成星辉。
转眼间,叶槭流的左眼周围已经全部崩解,蓝紫色的眼睛也消失不见,只剩下表皮下的黄金面骨,呈现出一种狰狞又诡异的美感。
叶槭流垂下眼睛,看着透明碎片不断崩溃成星辉,自言自语着问:
“是这样吗?”
他放下右手,抬头看向卡特的方向,破碎的面孔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
叶槭流说:“我不在乎。”
他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紧,一块块被拆解的空间被他的力量牵动,猛地碰撞在一起,断层的边缘互相撞击,无法形容的可怖力量在断层间迅速形成,将周围的所有事物全部拉向断层,意图将空间中的一切湮灭。
依靠神降带来的力量,叶槭流暂时获得了“拆解世界”的特性,但“拆解”不是随便就能办到的,而是需要先对空间进行精密的计算,哪怕数据视野一样因为神降而暂时升级,他的思维依旧在以几乎超负荷的程度疯狂运转。
只是比起疲惫和痛苦,叶槭流更多感受到的是意识濒临崩溃时的愉快。
破坏的欲望如同一种狂热,支配了他的所有思维,他笑容满面地不断碾碎空间,任由越阶借用的力量不断侵蚀自己的身体。
细碎的光点飘浮起来,在他的掌心变幻成虚幻的枪支,叶槭流握着枪,对准了卡特,扣动扳机。
工作狂热,射击狂热,破坏狂热,三种疯狂的阴影淹没了他的意识,哪怕没有卡特的干扰和攻击,叶槭流的状态也已经岌岌可危,离终结只有一步之遥。
四周的空间仿佛悬崖上堆叠的海螺壳,一层层在天空中坍塌,闪烁着锐利光泽的水晶碎片不断碎裂,如同群星在坠落中粉碎,点点星屑四处飞溅。
当坍塌即将触及卡特时,他左眼上的飞蛾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
星星点点的磷粉在空气中逸散,营造出一小片迷幻又绚丽的秘氛,在烟雾般的磷粉后,卡特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
他微不可闻地笑着叹了口气,说:
“可惜我们是朋友,而我对你有着太多的了解,这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很多。”
色彩变幻的磷粉缓缓消散,黑发紫眼的年轻人站在卡特的位置上,穿着衬衣和风衣,围着深蓝色的围巾,手腕上系着犬牙手链,神情冷淡,哪怕噙着淡淡的笑,也透出点难以捉摸的疏离。
他抬起右手,一把遍布神秘花纹的钥匙躺在他的手心里。
门锁打开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叶槭流脚下的水晶骤然碎裂,他所处的空间开始下坠,带着他一起下坠,像是被从周围空间里切分了出来,一同坠向空间边缘的断层。
刚才的一瞬间,卡特完成了对他自己的欺骗,通过改变自我认知,认为他就是叶槭流,获得了相应的能力。
而他模仿、扮演、接触过无数的天命之人,当他对自己展开欺骗时,也代表着他随时可以拥有无数种特性。
如果叶槭流现在是清醒的,他不可能不为卡特展现出的能力感到恐惧,可此时,疯狂支配了他的思维,也关闭了他的恐惧阈值警报。
哪怕看到这样诡异的景象,他也没有丝毫迟疑,左手从衣袖里抽出了牡蛎卡,光门沿着划开的紫色轨迹打开,而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一瞬之后,叶槭流从霍然闪现的光门中跃出,逼到了卡特的面前。
神秘虚幻的光门直接在卡特的身体上缓慢开启,无穷无尽的光辉向着缝隙涌来,想要从缝隙中涌出,庞大的光芒不断撕裂着光门,但因为目标的层次远高于叶槭流,光门的开启也格外缓慢。
然而卡特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光门的缓慢开启便戛然而止。
顶着叶槭流的外貌,卡特和叶槭流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他们一般无二的模样。
卡特嘴角弯了弯,微笑着说:
“这么久以来,你已经积累了太多的疯狂,之前你设法压制了其中的一部分,才让自己暂时保持住意识清醒……你是这么认为的。
“但你为什么能确定你的想法就是真实?
“看看你的周围,比起现实,这一切不是更像是疯子脑海里的狂想吗?
“如果我是你,那么你又是谁?”
这个问题的前提就是错误的,叶槭流不假思索就要回答。
然而话语到了嘴边,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望着眼前的人,一个不知何时根植在脑中的念头莫名其妙冒了出来,让他像是雕像一样定格在了原地。
我怎么判断我的想法是真实?
我面前的人和我有着一样的外貌,有着一样的能力,有着一样的记忆,他能说出我在伦敦经历的一切,如果他是我,那么我又是谁?
这个疑惑升起的同时,叶槭流的意识中泛起了一个明确的想法。
有一种可能能够解释眼前的矛盾。
他面前的人有着清醒的自我意志,思维中没有任何混乱和疯狂,没有主动攻击他的意图。
而他被陷入了疯狂的漩涡,不计代价地破坏一切,意图将眼前的人置于死地。
如果这是心灵之地,他或许才是那个积累了太多疯狂……应该被杀死的自我。
他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年轻人,对方也看着他,无论是他的神情还是言行举止,仿佛都充满了使人信服的诱惑力,让叶槭流无法不觉得这个解释有道理。
对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越是想下去,他越是忍不住深信不疑。
他环顾四周,入目只有坍塌坠落的世界,下伦敦的天空在他的破坏下变得千疮百孔,这个残破的舞台已经濒临毁灭,只剩下一点无法咽气的余烬在辉光中燃烧。
像极了噩梦终结时的末日。
黑发紫眼的年轻人温声问:
“作为承载了疯狂的另一个我,你打算杀死我离开这里吗?”
又或者,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我才是那个疯狂的自我,我应该任由他杀死我?叶槭流忽然失去了对事态的判断力。
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孤单地垂在身侧,整个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雨中矗立的墓碑。
就在这时,一直被青年拎在手中的手提箱突然鼓胀起来。
……
欢腾剧院。
各种杂物凌乱地丢在后台地面上,剧院外不断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和哭声,警笛声在街道上回荡,却无法穿透弥漫着恐慌气息的空气。
许多剧院的员工们都已经离开了剧院,不久前终于有了一点热闹气息的剧院也再度变得冰冷而死寂,留下的人或者没有亲人,或者觉得和其他人在一起更安全,但哪怕他们聚在一起,压抑的气氛仍然笼罩着所有人。
人群之外,泰莎一个人坐在后台的角落里,脚边散落着不少烟头,对于不远处的人群视而不见。
她的经历对其他人已经不是一个秘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和索菲亚不是一个人,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一切。
下伦敦的居民是如何存在,她和索菲亚是如何交换身份,又是如何重新交换了回来。
在知道她和索菲亚交换是为了索菲亚的美貌和歌声后,其他人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在死亡的阴影面前,没有人有心情去维持社交礼节,于是他们的厌恶和不屑也清晰地摆在了脸上。
打火机擦出了火苗,泰莎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用颤抖的手指夹起烟,递到嘴边。
泰莎咬住烟,深深吸了口气,刚要吐出烟圈,突然,昏暗的后台里亮起了刺眼的光柱。
剩余的工作人员全部聚集在后台里,所有人都看到熟悉的光柱笼罩住了一个员工,将他完全淹没在光里,片刻后光柱渐渐消散,男人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神情却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
离他最近的杰瑞愣了愣,刚才他和其他人已经看过相似的一幕,此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你是吉米,还是别人?”
不等“吉米”回答,不远处的泰莎突然发出了嗤笑声。
“他不是,他现在是某个下伦敦人,高兴吧,你们幻想出的人决定来救你们了,别忧心忡忡了,既然有第一个,很快你们都可以离开这个箱子了。”
她的话语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又一道光柱亮了起来,很快是第三道,第四道,越来越多的光柱照亮了剧院的后台,将剧院带进了烟花庆典的夜晚。
剧院外,哭喊声和警笛声似乎越来越遥远,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上越来越多的光柱,一道道光柱点亮了城市,伦敦在这一刻忽然灯火通明。
如果有谁现在能够俯瞰伦敦,会看到无数道耀眼的光束从城市中升起,一道道光辉璀璨的利剑直指漆黑的天幕,如同镜面冰晶反射形成的寒夜光柱。
漆黑的天幕下,伦敦仿佛一片绚烂的星海。
剧院里,劳拉和她的母亲抱在一起,目睹着周围的同事和朋友一个个和下伦敦的居民交换身份。
越来越多的光柱亮起,照亮了劳拉惨白的脸,她忽然攥紧了母亲的手,急急转头向她看去,迫切地想要确认她还在。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是有着乱糟糟卷发的青年,然而他的眼睛里浮现出的是一位母亲的担忧。
泰莎已经将一切讲得很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也证实了她的说法,两座城市的居民们可以互换身份,现在下伦敦的居民们正在将无数人从这个箱子里替换出去。
劳拉的母亲抚摸着女儿写满惶恐的脸,眼底神色难掩哀伤和后悔,低声说道:
“如果我没有和那个年轻人交换身份,现在我就能够救你了。”
“不,妈妈,”劳拉用力抓着她的手,摇着头,“我不后悔,我们现在在一起,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我一直想要的就只有这个。”
她看到母亲对她温柔地笑了笑,紧接着,陡然亮起的光吞没了她的身影,她的笑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劳拉睁大了眼睛,慌乱地伸手去阻止光柱,尖叫道:
“不要!不要!妈妈,不要离开我!”
大滴大滴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她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变得陌生,接着光芒笼罩了她的身体,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淹没在了光里。
一道道光柱在眼前消失,光芒不断照亮泰莎的脸,她闭上眼睛,不想去想等待自己的结局。
或许是听到了死亡逼近的脚步声,过去的所有记忆忽然都变得令人怀念,她想到了很多事,无论是冷漠潮湿的上伦敦,还是永远阴沉的下伦敦,都让她想要再一次回去。
她想到了索菲亚。
泰莎不打算改变自己对她的看法。从看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她是个蠢货,空有漂亮的脸蛋,脑袋里却装满了名为爱情的稻草,就连想要来上伦敦的理由也只是想要见她的创造者,于是泰莎忍不住想,如果她获得了这样一张脸,她绝对能走出一条星光熠熠的道路。
这个女孩脑袋空空,优柔寡断,没有做出决断的能力,就算给她机会也抓不住。
但就算看不惯她的一切,泰莎也从来没想过让她死。
她承认自己的卑劣,并不打算为此向任何人道歉,毕竟她没有强迫索菲亚和她交换吧?她们对于这个交易都很满意,索菲亚想要的是去看她的创造者,泰莎想要的是索菲亚的外貌和声音,如果不是这个交易忽然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泰莎绝对不会允许索菲亚反悔。
于是她留在了这里,她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让她只能留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剧院里等死。
就当这是伪装成善良的虚荣心吧。
剧院的光柱越来越少,泰莎带着嘲讽的笑容,和他们告别。
“再见,幸运儿们。”
当最后一道光柱消散,泰莎独自坐在角落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终于毫不意外地烟消云散。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把剩余的烟在地板上狠狠掐灭。
片刻后,她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汗涔涔的、糊着泪水和恐惧的、扭曲丑陋的脸。
……
下伦敦,镜面迷宫里。
柏林的小公寓里,马德兰的目光从眼前的人们身上收回,缓缓抬起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头顶。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丝不同的温度,像是锈迹斑斑的刀剑在磨刀石上打磨,忽然摩擦出了一串迸溅的火星,明亮得让人双眼刺痛。
马德兰问:“你觉得这是美梦?”
镜子迷宫外,威灵顿公爵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望着鬓角发白的男人,微微皱起眉。
他猜不出马德兰的想法,就算有人能够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们也无法不被美梦勾勒出的图景诱惑,哪怕是拒绝,也是经过了艰难的挣扎才能办到的。
可马德兰看起来十分平静,他并不像是不敢触碰梦中的场景,也不是无法面对,或者想要逃避。
“我不记得我做过多少次这个噩梦了,”他看到黑发灰眼的男人缓慢地说,“每一次我都能看到他们站在这里,而我知道,他们本来可以不出现在这里。这间公寓里每多出一个人,都意味着我又犯了一次错误,我又一次毁灭了一个人。我记得他们是因为什么而死的,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提醒我我犯过的错误,这些全部是我必须背负的罪孽,我永远不能因为我做过的任何事妄想能够原谅自己。”
说话间,马德兰的气质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仿佛铸炉里光芒暗淡的炭火重新亮起了深红的火星,将他铸成了冰冷坚韧的钢铁。
他抬起戴着漆黑皮革手套的手,不带感情地说:
“我寻求过答案。为了不再发生同样的错误,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焚之火给了我答案,祂要我所有的一切。而我所有的只有我自己。”
那个名字钻入威灵顿公爵的耳中,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马德兰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理解了,可每一个字都让他所相信的一切坍塌,远比任何攻击更让他如遭雷击。
“白焰之神……”威灵顿公爵几乎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梦中传来的,“选择了你?”
他的声音消失在夺目的金色烈光和火焰里,无数镜面折射出火焰的光芒,磅礴的力量向四周冲击,所有镜子被震得粉碎,半边天空都被火光染成了金红色,到处都是仿佛燃烧的阳光。
言语无法形容的庞然大物缓缓从火焰中站起,火光在他冰冷的赤红鳞片上流动,赤金色的火焰在他的眼眸中跳闪,如同铸炉里流动的铁水,那是一条披着火光焰影的红龙,此刻他从火海中苏醒,携带着毁灭万物的恐怖意志。
他散发出的气息越来越冰冷悠远,威灵顿公爵能够感觉到,这股气息所代表的层次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无限接近了漫宿,接近了七阶之上的位置,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红龙展开遮天蔽日的巨翼,强烈的冲击劈开了遍布下伦敦的镜面迷宫,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的火墙。火墙一圈圈向外扩散,将波及的所有人全部推出了大火的范围,圈出了熊熊燃烧的战场。
下伦敦的建筑物渐渐被火焰吞没,然而无论是房屋还是人都在火中毫发无损,火焰所过之处,所有的镜面全部被扫除殆尽。
一道道光柱在火海中升起,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彻城市,龙翼的阴影映在漫天火光上,与漫天光柱交相辉映。
……
清秀的手仍然提着手提箱的把手,刚才的膨胀已经渐渐平复,年轻的男人回过头,看向半边天穹的暖夜光柱和烈焰火光。
火光映亮了他的脸,映亮了他亮晶晶的眼睛,映亮了他扬起的嘴角,他望着不在剧本上的画面,面孔在跳动的火光里显得诡谲不定,让人萌生出某种错觉,似乎他在为这一幕感到开心。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半边是赤金色的烈焰,半边是金色的光辉,分割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的是缠绕卷曲的纤维,像是纺锤上的麻线,在空中不断旋转,编织出奇异的花纹和符号。
卡特注视着半边火焰半边辉光的天空,噙着遗憾的笑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