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俱全,郭丽娟就算嘴巴再硬,免不得也得过一次堂。
在庄呈昀的示意下,大队长一句“自审自查防止冤假错案”,便从公社要来了办理权!
一伙民兵直接把人往动员台上一绑,公开审理!
这动员台可是整个大队除了办公点之外最具威望的地方,平时只有春耕秋收和一些重要活动搞动员时才能启用,能上这地方的,要么是大队里最光荣的模范分子,要么就是最可耻的坏分子,前些年最激进的时候,这上头不知斗倒过多少的反动派!
一个女人以小偷的身份被押上去,无异于钉在耻辱柱上,再也翻不了身!
大队里的喇叭一响起,所有社员的情绪都跟着激动起来!
“赶走郭丽娟!”
“小偷滚出榆树沟!”
“我们榆树沟没有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
……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规矩,偶尔上左邻右舍家地里薅几根葱或者掐俩辣椒那都不叫个事儿,可谁要是敢把歪心思打到钱上头,那就是大伙儿一致的敌人!
要知道在这么个思想相对封闭的年代,只要一个大队出了小偷,整个大队的人都会被其他队戴有色眼镜,这丢的,可就是集体的脸!
“哎,要不要我现在去给姑姑打个电话?”贺耀东远远站在动员台对面的树荫底下,好心情的撞撞庄呈昀肩膀,后者推着俩儿子,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你猜她爹娘夹在中间会不会为难?”
贺耀东刚想说“这有啥好为难”,一想到这样那样的人情世故,又蔫蔫闭了嘴。
的确。
就算郭叔郭婶已经跟郭有田一家断了亲,可毕竟血浓于水,就算他们再不愿意帮忙,架不住人求到他们头上,到时候只要敢说个“不”字,传出去的准保是他们铁石心肠,不管亲侄女死活!
说不定连带着姑姑都得受到牵连嘞!
只要是跟姑姑有关的,他都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通知通知郭丽娟他们家,这么大的场面,怎么能少得了他们呢。”庄呈昀漫不经心的提醒道。
看着他脸上一贯来温和的微笑,贺耀东莫名就是一个寒颤。
缺德你就缺德吧,干啥非要笑得人心里发毛……
事实上哪用得着贺耀东特地去通知,郭有田那一大家子人早早的就听到了风声,这会儿正院门紧闭躲屋里吵得厉害呢!
李带娣心疼闺女,死活也要去看她。
可俩儿媳妇不允许,抱着娃堵着门口死活不让出去。
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甭管小姑子有没有真偷钱,现在人都已经被绑去动员台了,早他娘的人尽皆知,这种时候还上赶着去丢人现眼,这不是欠得慌嘛!
“爹,你赶紧拿个主意吧!”郭家老大与老二齐声催促。
他们真的是怕了家里这四个娘们儿了,成天不闹出点动静来这日子就过不了似的,自打爹当不成生产队会计后,家里就一天都没安生过,要是再由着她们闹腾下去,非把房顶给掀了不可!
郭有田背着手气急败坏的屋里走来走去,“拿啥主意,我能有啥主意,早知道生出这么个蠢货,还不如扔了干脆!”
外人都以为丽娟嫁了个大厂长风光,其实这里面的心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丽娟打小大手大脚惯了,手上有点钱票从来也没想过家里,自己全给花了个干净,到她男人死的那天,他们家除了最初那笔彩礼是一毛钱好处没捞着,她男人那俩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早的把遗产给瓜分了个干净,还把人给撵了回来!
要不然他哪至于这么着急给丽娟找下家!
“好你们这帮白眼狼!”一看自家男人这态度,李带娣急了,扯着嗓门就开骂,“这会儿你们倒开始嫌弃了,当初用我闺女彩礼还饥荒的时候咋不见你们嫌弃!一个两个良心都叫狗吃了!”
“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吧,彩礼钱是爹拿去使了,我们可啥便宜也没占着,跟我们有啥关系!”俩儿媳妇没好气的回怼道。
本来嘛,如果不是公婆蠢笨跟小麦对着干,他们家哪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说不定她们也能跟郭淑芬杨冬梅似的到厂里捞个啥干部当当嘞,拿用得着每天累死累活的跟地里刨食还混不到一顿饱饭!
“就是,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丽娟回来这么久一分钱没往回拿,家里还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们说啥了。”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除了夫妻,兄妹也不例外,可见自私无情是人的本性,郭家几兄妹当初郭大壮和郭丽娟的关系是最好的,关键时刻,这三哥也同样毫不例外的放弃了亲妹妹。
看着冷漠的家人,李带娣突然感到一阵心寒。
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些人,她一直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却不想到最后他们竟然抱团把她排除在外!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把老二家那瘟神引去给人贩子,要不然她哪有机会去首都,哪有机会来作贱我闺女……”她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你们不去,我去。”
喃喃的念叨声不十分清晰,却犹如在郭家人耳畔炸响惊雷!
引去给人贩子!
所以当年郭小麦被拐卖根本不是意外!
“你他娘是不是疯了!”哪怕郭有田再能作恶,也从没想过要把几岁大的侄女拐去给人贩子!
更何况因为这事间接害得他被人从生产队会计的位置上拽下来,害得他被逮进联防队关了这么久,害得好好一个家成了这么个落魄光景!
他突然发难,歇斯底里的揪着李带娣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
“丧门星!老子咋就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院子里冷不丁一声“咣当”,屋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等郭家人小心翼翼开门出来查看,外头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贺耀东一口气从郭有田家跑到荒地。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啥会突然跑开,两条腿软绵绵的,仿佛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只是本能的往前跑着。
经过一年多的开发,这个地方早已换了副新模样,原本杂乱的荒原成了大片整齐的田地,蓄水池也基本已经完工,只待做最后的修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眼下的他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曾经他就是在这附近第一次见到那鹅蛋脸杏仁眼的小丫头片子,第一次起了想欺负她一辈子的念头……
他隔着衣服重重摁住胳膊上那枚小小的牙印,那种揪心的痛顺着全身脉络钝钝的蔓延开来。
从七岁那年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几回抚摸这个烙印,甚至不需要看也绝对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李带娣!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的小麦根本不会走失,他们不会分别这么多年,她更不会嫁给别人!
阴差阳错,却让他们错过了一辈子。
贺耀东死死的攥着拳头,想要咆哮,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低的一声呜咽后,他终于有气无力的蹲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紧缩成一团,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
贺耀东又丢了。
一直等到动员台上的审理开始,庄呈昀也没见着人回来,意识到不对劲的他第一时间让小常带人去了郭有田家。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对这个非要当他情敌的情敌,庄呈昀还算是比较了解的,只要是跟他们家小麦有关的,他就不可能错过!
除非,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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