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董轻弦和柳如颜一人背着一只竹篓,跟在人群后面。
董轻弦低声哼着悠扬的曲调,柳如颜偏头睨他一眼,隐约能听出是随意编排的曲子,配合男子清润的嗓音,听上去倒让人心旷神怡。
“今儿心情不错?”柳如颜笑问。
“嗯。”他举头望天,漫天的星斗闪烁,他唇角向上弯起,勾起好看的弧度,“难得见到南方的夜色。”
柳如颜忽而想起他生在蜀地,下山后才去的汴京。
“营里过得可还习惯?”她问,“会不会觉得训练太苦,枯燥乏味?”
董轻弦摇着头,笑容清浅:“训练虽然苦,但也不会觉得分外无趣,至少,轻弦有颜儿作伴,不再是孤单一人。”
她同样绽出笑靥:“偶尔还能打条鱼,日子过得舒坦。”
“大壮兄弟说得没错,这当兵嘛,不就是苦中作乐。”前头传来水兵的嬉笑声。
“要我说,这怪鱼长得够实沉,回去炖了吃如何?”
“你就知道吃!”
“想想都不行,诶,你干嘛突然踹我一脚?”
“我说你俩好好走路,水都让你们给弄洒了……”
回到营帐,白芷与几位都头早已等候多时。
柳如颜翻转竹篓,将里面的怪鱼倒在地上:“苟大夫,你读书多,看看是否认识?”
“这就是你们在河里找到的?”白芷讶异。
“没错。”
“怎么,有什么问题?”水师都头问。
白芷脸色变幻,半晌才应道:“我在一本海外医书中见过,当地人称它为电鱼,天生带有雷电之力,可以将人畜击晕甚至电死。”
他凝向地上的两条鱼,继续说:“雌鱼较雄鱼颀长,形似鲶鱼,性情凶猛,它们育于远海,长于河川,每逢盛夏洄游至海。不过,这种鱼在九州不曾出现,乃是海外之物。”
“依你的意思,电鱼不可能出现在江南水域?”柳如颜蹙眉。
白芷颔首。
水师都头惊愕不已,原以为真有什么水魅,如今看来,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莫非是敌国细作故意放的鱼?”
柳如颜好心建议道:“今晚捉到电鱼的事情大家莫要声张,暗中彻查即可。”
水师心知事关重大,即刻起彻查此事。
待人走后,白芷才细问:“你怎么知道河床底下藏有电鱼?”
柳如颜失笑:“其实我并不识得此物,只是觉得河里藏了某种鱼兽,昼伏夜出,穴居,善于隐匿。而最先溺死的水军,皆是因为下水捕鱼而死。所以才想出让大家站在岸上,以活鱼为饵,用渔网将其捕获。”
白芷心有余悸:“幸而你没有下水。”
“不过话说回来,明天咱们都有口福了。”柳如颜拿胳膊肘顶着他胸口,兀自乐呵,“这大热天的,死掉的江鲤留久了,得臭。”
果然,到了翌日,柳如颜排队领饭时,面前满满一大锅鲜香的鱼汤。
“王大壮——”负责打汤的伙头兵朝她挤眉弄眼。
柳如颜捧着饭碗走过去,随即一大勺鱼肉喂入碗中。
伙头兵一边往她碗里添肉,一边说:“今儿水师那边送来不少的肥鱼,他们都头还亲自点名,要给你多盛点。”
柳如颜望着碗里嫩滑爽口的鱼肉,与白豆腐、青葱混在一起,鲜香味扑鼻。
慢慢品尝汤中滋味,这种开小灶的感觉,甚好!
九月初。
所有战舰与武器打造完毕,水、陆两军向南汉挺进。
军队避开骑田岭、萌渚岭等险地,进入汉中领域,随后驻扎在白霞一带。
士兵们日夜防守,准备攻占附近的城池。每逢夜里,除去巡逻兵,所有士兵都不得随意走动。
柳如颜睡在营帐最角落,她躺在衽席上,暑热难耐,她想拿点东西出来扇扇凉,于是在包袱中一顿摸索,最终摸出一封信纸。
是当初沈晏初留给她的画。
离别至今已有一段时日,有时她甚至会想起无婪山的雪夜,想起沈晏初独自坐在楼阁,冷心冷情的样子。
……
而千里之外,沈晏初与柳如颜分道扬镳后,随属下们辗转各地。
在日复一日的长途跋涉中,他身边少了君子之风的白芷,温文尔雅的董轻弦,风流倜傥的金不换。
更少了她。
看着身边不言不语的众傀儡,有时他甚至会想,过去的十年,他究竟是怎样度过来的?
他记大不清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十五岁那年,那时的他变得愈发寡言,心境犹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起。
唯一执着的,便是替母报仇。
直到他遇到了柳如颜,原本死寂的心再起波澜。
他发现:
他喜欢品尝古楼子的鲜香;
喜欢穿戴颜色素净的衣物;
喜欢在烟雨朦胧的季节,赏燕观柳。
他甚至发现,每每斟茶时,喜欢倒满两杯。
“尊主怎么斟了两杯水?”凌云诧异。
沈晏初微微愣神,方而回:“水太烫,两杯凉得快些。”
每每盛饭时,他也会装满两碗米饭。
“尊主这又是替谁盛的?”凌云傻眼。
沈晏初清咳了声,缓缓道:“两碗饭,刚好顶饱。”
他揉了揉眉心,看来喜欢是一件难以戒掉的事。
他就像一张白纸,她便是那滴浓墨。
彼此交融,难分难舍,于滚滚红尘中洇开绮丽色彩。
最终,割舍不得。
甚至每逢深夜,他独自倚在床头。
思念犹如决堤的江水,狂澜涌起,把他湮灭!
他想起万剑林立的剑冢,她扑过来把他抱了个满怀。
想起她穿着间色裙,略施粉黛,回眸一笑时,山花失了颜色。
思念如同蛛网,让人愈陷愈深。
整整一晚难眠悱恻,好不容易挨到梦里,又梦到了太平村的大雪纷飞。
那天,生平第一次有人替他夹菜。
他看着碗底,冰冷的心似乎被人捂热,直到后来他醉了酒。
沈晏初不胜酒力,昏沉沉地躺在竹榻。
胸前忽然一沉,刚抬眼,便看到她青丝如瀑,媚眼如丝,身形绵软地伏卧在他胸口。
两厢偎依,如同天鹅缠绵的交颈。
她在他耳边喃喃絮语。
那音色说不出的软哝好听,仿若听到江南水乡的雨打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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