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与史高站在街边,不一会就在散场的人群中瞧见了那个公子哥,史高上前叫住了他。
这公子哥正是秋仟。秋仟不知何事,见史高一团和气,也就没多想,跟着史高来到刘询面前。
刘询瞧着他微微一笑,问道:“斗鸡结束了。”
秋仟一声叹息。
刘询道:“可是红羽鸡落败。”
秋仟点点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黑羽鸡木讷呆滞,怎么就胜了呢。那红羽鸡威风凛凛的,喙尖爪利,性情凶狠,居然就败了。”
刘询道:“可是黑羽鸡先示弱,然后一击而胜。”
秋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确是如此。”
他回想起刚才斗鸡的情景,依然惊心动魄:“那两只鸡刚开始交口时,红羽鸡一直占着上风,扑闪着翅膀或咬或抓,黑羽鸡只有招架之力。到了叨斗之时,两只鸡都有些疲惫了,但是,红羽鸡奋力咬切,而黑羽鸡跛着脚,只顾躲闪,羽毛也被咬落许多,红羽鸡更是得意的高声啼叫。观者都以为红羽鸡要取胜了,不料那黑羽鸡突然跃起飞过红羽鸡的头顶,就是猛然一啄。红羽鸡不曾提防,后脑被这一击,随即倒在地上抽搐。谁会想到黑羽鸡的跛脚居然是装出来的。”
秋仟边说边摇头感慨。
刘询笑道:“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秋仟没听明白,满脸疑惑,睁大眼睛注视着他俩。
史高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此乃庄子所言,意思是,若将斗鸡训练的像木头鸡,那么它的德行都凝聚在内,别的鸡就不敢应战,见了它转身就跑。这也是所谓凝神养气。”
秋仟恍然大悟,钦佩道:“斗鸡也有这么多学问啊。”
他见刘询气度不凡,又和蔼可亲,有心结交,拱手道:“在下姓秋名仟,敢问两位兄长高姓大名。”
刘询犹豫了一下,笑道:“我姓黄,这位名唤史高。”
秋仟躬腰长揖道:“今日结识黄公子、史公子,秋仟幸甚。”
刘询皇帝身份,不便多礼,只是笑了笑。史高上前扶住秋仟,道:“秋公子不必多礼。”
秋仟性情单纯,初来长安,也不曾结交什么朋友,颇为寂寞。今日与刘询、史高一见如故,心下欢喜,诚恳地说道:“今日幸会,小弟还要请教黄公子斗鸡之道。我们找家酒舍,把酒论道如何?”
刘询闻言不由得瞄了眼他的腰间,笑道:“不敢让秋公子破费。”
秋仟摆出豪爽之态,拍了拍腰间钱囊,道:“我正好带了些闲钱。”忽而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拍了几下,低下头看看,再用手捏了捏,笑容一下子消失。
他急急忙忙取下布袋,解开后往里瞅了一下,不由得苦笑起来,迟疑片刻,沮丧道:“我的钱囊被窃了,只好改日请两位兄长小酌了。”说罢将那布袋扔到了路边。
刘询背着手,脸上浮出笑意,用眼神示意史高。史高递过钱囊,道:“这个可是你的钱囊?”
秋仟接过钱囊,一脸错愕。
史高道:“刚才你只顾着看斗鸡。黄公子见小贼窃你的钱囊,就将那小贼擒住,夺回了你的钱囊。可惜那小贼后来逃跑了。”
秋仟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吭哧吭哧了半晌,才说道:“让两位兄长见笑了。”然后作了个长揖:“多谢黄公子。”
刘询笑道:“不必多礼。”
秋仟钱囊失而复得,即惊讶又尴尬,于是执意要请两人去喝酒。
刘询道:“今日还有些事要办,改日吧。”
秋仟也不好再坚持,只得与他俩告别。
刘询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秋仟还站在那里目送他们,心中感慨,转身对史高说道:“这秋公子倒是秉性纯良。”
史高道:“君上仁厚,故而吏民向善。”刘询笑而不语。
两人边走边说拐入城门街,恰巧撞见正在巡街的京兆尹赵广汉,拎着一个小孩的衣领厉声叱骂。
刘询不想与他照面,正要闪开,赵广汉一抬头,瞧见史高。
史高乃皇帝外戚,帷幄近臣,赵广汉一直想与他结交,于是将小孩推给捕役,颠颠跑了过来,躬身施礼。
史高笑着闪到一旁。赵广汉心中疑惑,待抬起头来,发现站在面前的竟然皇帝,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道:“陛下——”。
刘询皱起眉,没应他。史高轻声道:“君上微服私访,不欲让人知晓。”赵广汉马上闭嘴,虽然口中不言,还是长揖施礼。
刘询远远望去,觉着那小孩似乎是欧也。
欧也远远的也看到了刘询。他如见救星,使劲挣脱捕役,朝这里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师父,师父。”
“师父?你叫他——,叫他师父?”赵广汉这下懵圈了。
欧也跑到刘询跟前,气喘吁吁道:“他就是我的师父。”
欧也人小鬼大,发现赵广汉之前穷凶极恶,但见到这位公子后,似乎一下子就矮了半截,说起话也是唯唯诺诺。他猜想刘询定是王侯一类的贵胄,赵广汉不敢得罪,于是故意靠近刘询,笑嘻嘻要搂他手臂。
史高一把将欧也拉住,低声呵斥:“不许胡说。”
京兆尹的捕役三三两两站在远处,他们没有见过皇帝,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位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是谁。虽然都很好奇,但没有赵广汉的命令,他们是不会过来的。
赵广汉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小贼的师父居然是皇帝。但是皇帝就站在面前,欧也呼他为师父,他也没有否认。
赵广汉揉了揉眼睛,又抬头看看天,确实是大白天,并不是做梦。他心中发怵,不知道如何才好。
刘询冷不丁被欧也唤作师父,既不能答应又不便否认,也是哭笑不得。这几人大眼瞪小眼,场面倒是怪异。
史高见刘询没有什么表示,就说道:“赵君,你有公务,先去忙吧。”
赵广汉听到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拱手施礼,倒退着慢慢回到原处。
他猜不透皇帝与小贼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也看出皇帝对这小贼态度亲切。刚才一紧张,额头冷汗直冒,将帽沿浸湿,这时他才感觉到凉凉的难受。
史高转身揪住欧也,板着脸道:“不许师父、师父的乱叫。”
欧也回怼道:“我又没喊你师父。”
刘询笑道:“太史公云:‘孔氏述文,弟子兴业,咸为师父,崇仁厉义’。做师父也挺好的嘛。”
欧也得意了:“听听,你听听。师父就是师父。”
史高一脸尴尬,岔开话题,问道:“你又是偷了什么东西被京兆尹抓住了。”
欧也嘟着嘴委屈道:“没偷东西,他们冤枉我的。”
史高作势要打他:“你还会被冤枉。”
“我就是被冤枉的。”欧也扭动身子挣脱了他的手,旋而笑嘻嘻搂了搂他的腰,道:“师兄不会冤枉我吧。”话音未落,撒腿就跑了。
史高瞧着他的背影,笑道:“还叫我师兄?跑的真够快的。”忽而感觉不对,一摸腰间,懊恼道:“我的钱囊被他偷了。”
刘询忍不住笑了,过了一会收敛笑容,略一思索,道:“你去查一下,欧也家中若有从军阵亡之士,就将他作为遗属收养于羽林。”又一转念,吩咐道:“也不必查了,就将他收养于羽林。”
史高拱手应诺,道:“这小孩机灵,也是要将他引入正道。”
羽林,乃汉朝选拔良家子组建的皇家禁卫军,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义;同时也收养因战事阵亡将士的后代,教授他们各项军事技能,称“羽林孤儿”。
这时的欧也正在大街上欢快地飞奔。他昂起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哪里会想到皇帝在为他的未来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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