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几原本计划出了朔方后走秦直道,先到西河郡,沿长城至上郡,经北地,然后从左辅都尉进入长安。
可是,昨日误杀了霍府信使,他担心霍府会派人追捕,就不敢走大道。问了樵夫,说有小道可通上郡,不过那道上常有贩私盐的马队,需加小心。
朔方南有金连盐泽、青盐泽,多出盐,盐大而青白,谓之青盐。当地官府置盐官主盐税,而私贩则获利丰厚,因此走私青盐也是屡禁不止。
淳于几谢过樵夫,与其华商议后决定还是先走小道,待到了上郡,离朔方远了,再找两匹快马沿官道直奔长安,并不会耽误时辰。
惦记淳于几的岂止是霍府的人,心地单纯的秋仟这几日也一直记挂着淳于几。
这两人在郡狱里一见如故。秋仟觉着淳于几为人善良、学识丰富,于是有心结交。
那日从郡狱出来后,秋仟提出搭伴一起去长安,淳于几想着还要回一趟庵庐,一则与老前辈华医师告别,二则去寻回青釭剑,便让秋仟先行一步,自己随后赶来。
秋仟只好应允,他算了算行程,觉得时间还是很宽裕的,便沿官道而行,不几日来到了西河郡治平定县城。
平定县城坐落在晋陕大峡谷,东望是奔腾不息的黄河,西去是绵延起伏的山丘。
县城并不大,顺着官道进入城门,便是宽敞的大街。这里也是北疆进入中原的要害之地,商贾贩客络绎不绝,因而颇为繁华。县城真正热闹之处是在东面的黄河崖岸,东街多重楼,有酒肆、饭庄、客舍、铜铁铺等,行人如织。
秋仟进县城时已过辰时。这几日途径穷乡僻壤,困苦不堪。进了城后,他便直奔东街,寻了一家整洁的饭庄进去。
掌柜瞧他公子哥的模样,殷勤地将他招呼到楼上。楼上已有几桌食客,掌柜将他引到窗阑边,秋仟也不客气,说有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掌柜满脸堆笑下楼去安排。
秋仟靠窗坐下,放眼看去,黄河之水奔腾而下,轰鸣声在峡谷中回荡,浊浪排空,甚至能感觉到有水花溅到脸上。他惬意地伸直腿,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靠着墙,任凭那湿润的山风来回吹拂。
酒舍伙计端着棜案上来,将醴酒、炙肉、几样新鲜小菜、蒸饼以及碟、箸,一一摆放食案上,顿时香气四溢,说了声:“公子请慢用。”便退了下去。
秋仟乃富商人家出身,并未受过许多苦楚,虽然在牢里待了几天,也就是环境差了些,还没觉着怎么苦,就被放了出来。不过,这几日行路艰难、食宿无常,倒觉得又苦又乏。
他望着摆满食案的佳肴,顿时食指大动,只顾埋头猛吃。待酒足饭饱惬意地抬起头来时,发现对面坐着一个中年食客,案上只葱汤、盐菜、麦饭,一边吃着一边不住地打量他。
秋仟见这人短衣大袴,戴着赤帻,腰间扣一把环首刀,貌甚英武又不失敦朴,心中忖道:“这就是坊间传说的游侠吧。”自己已经吃好了,便起身下楼,才走到楼梯口,忽听一声低唤“淳于几”。
他离开朔方后,一直记挂着淳于几,闻声迅疾回身看去,店堂里还是那几个食客,并无淳于几。他心中疑惑,又查看了一遍。那游侠也抬起头,与他对视片刻,才将目光移向别处。
秋仟下楼会钞后,心里还在想刚才的事,莫不是惦念淳于几,出现了幻听?他自己觉得这事有些离奇,摇头欷吁。
出了饭庄已是午时,他也不想赶路,便寻思找一家客舍住下,于是在街上一路走一路看。经过一个鞋摊时看到有双胡靴,做的很结实。他拿起摸了摸,正要问价,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饭庄里见过的那个游侠。
他与这游侠并不相识,所以感到很意外,便转过身,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游侠。
游侠低声道:“你跟我走。”
秋仟觉着这人莫名其妙,回道:“我又不认得你,干吗要跟你走啊。”
游侠沉下脸,加重语气道:“跟我走。”说着右手按在了腰间的环首刀上。
秋仟不知这人要干什么,心忖也许是来劫财的,于是也不与他纠缠,拔腿就逃。
那游侠没料到他说了一句话就跑了,也没多想,发力追了上去。秋仟见他追来,越发认定是来抢钱的,跑得更起劲了。
秋仟一个公子哥,哪里跑得过这么一个壮汉。他气喘吁吁一面跑一面朝后张望,眼见就要被追上了,心中越发焦急。
他觉着力气都要用完了,两条腿也开始磕磕绊绊,忽而灵光一闪,故意猛跑几步,然后突然停下,双手紧抱着头蹲在地上。
游侠眼见就要追上了,发现他又在加速了,便发力追赶,待看到秋仟蹲下时,已经冲到了他跟前,仓促间收不住脚,绊在他身上悬空向前摔去,砸起一蓬尘土。等他从地上爬起,街上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秋仟也不跑了,高声喊道:“你这贼人,光天化日竟敢抢人财物。”看热闹的人听了都指指点点,有人喊着报官。
这东街上本来就有县衙捕役巡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马上就赶了过来。
秋仟说是抢钱,游侠说是诬陷,捕役不由分说,将两人都枷了带往县衙。
县令正在小憩,被吵醒了心中很是不悦,只得传令升堂,先问堂下何人。
秋仟不敢说是朔方囚犯,只说是读书人游学四方。
游侠听他自报姓名秋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皱起眉头看着他发呆。秋仟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游侠才回过神来,自报姓石名敢先,乃习武之人,来此寻师访友,并未抢人财物。
县令打着哈欠道:“你俩谁是谁非,本县自会断明。不过当街闹事,便是有罪,先各打二十杖。”
秋仟和石敢先大惊失色,一齐叫道:“凭什么打我。”
县令哼了一声:“就凭你们当街闹事,该打。”
这时,衙门外连滚带爬进来一个老翁,连声喊冤。县令一脸诧异,问道:“你是何人。”
老翁道:“老朽乃秋仟的父亲。”
秋仟没想到会这个地方见到父亲,很是惊讶。他离家出走时,并未告诉家里人他要去哪里。
这时,他叫了声“阿翁”,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秋翁努努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县令道:“你是秋仟的父亲?”秋翁使劲点头。
县令拍了下案几,厉声道出:“既然你是他的父亲,我还要问你个教子无方之罪。”
秋翁仰着脸,赔笑道:“尊县在上,小儿虽然顽劣,但安分守己,今日之事,或有冤屈。”
县令道:“大汉乃法治社会,本县自会主持公道。他们两人孰是孰非暂且不论,但当街斗殴,扰乱治安,这个罪责逃不掉的吧。”
秋翁道:“尊县在上,老朽先替小儿赔罪。不过小儿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当街与这大侠斗殴呢?小儿是冤枉的。”
县令探出身,面带讥笑,说道:“你说冤枉就是冤枉了?”
秋翁赶忙辩解道:“尊县明察秋毫,老朽那敢擅揣啊。只是替小儿申辩而已。”说罢两眼直盯着县令,先伸出一根手指,张嘴无声,似乎在说一百,然后双手十个指头张开,正反翻了翻,摇晃着示意。
县令见他这举动先是迷惑不解,马上恍然大悟,脸上作出不屑的表情:“想贿赂我,当我没见过世面啊。”心里却在盘算,这一个手指一百钱,十个指头是一千钱,翻了翻,那就是二千吧。
二千钱的诱惑还是很大的。于是,他沉吟着说道:“县衙捕役先前也报知,是那个、那个石敢先当街偷盗财物,你儿只是自卫,是——,是无辜的。嗯,无辜的。”
秋翁大喜,磕头道:“尊县明鉴。”
县令吩咐衙役:“将那小儿放了,这个石敢先呈强耍横,杖二十。
石敢先傻了,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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