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秋回到宫里已是黄昏,去皇后那里问安后,就回了自己的寝室。他掩上门,侧耳听了一会,屋外无人,才从墙角拖出一个竹箧,打开盖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拎出两个蒜头铜扁壶。
这两只铜扁壶短颈各系着一条丝带,分别写着“哑泉”、“安乐泉”。大长秋拎起“安乐泉”放回竹箧,将“哑泉”铜扁壶捧上案几,解下写着“哑泉”的丝带,捏在手里,倚着凭几,呆呆地凝视着铜扁壶。
他这时思绪纷乱,一只手将丝带团在手心里不停地揉搓。虽然在冯子都和邓广汉面前夸口有办法毒害小太子,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小太子身边侍者众多,而且王婕妤看管的很紧,不许小太子吃别人给的东西,要将盛水铜扁壶换了,谈何容易。
他脑海里一片混沌,于是坐起,抱着双膝发呆,过了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略略洗漱一下,便向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有一处空旷之地,小太子常与宫廷内侍在那里嬉戏,尤其喜欢蹴鞠。
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喧闹声,走近了放眼看去,正是小太子刘奭与一群年少内侍在玩蹴鞠。
蹴鞠,是用脚去蹴、蹋、踢外面包着皮革、内芯充实米糠的皮球。这项运动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故都临淄,在西汉颇为兴盛。
《西京杂记》上记载:刘邦当了皇帝之后,将父亲刘太公接到长安城的未央宫养老。刘太公窝在宫中看不到斗鸡、蹴鞠,终日闷闷不乐。于是,刘邦就在长安城东百里之处,仿照原来沛县丰邑的规模,造起了一座新城,把原来丰邑的居民全部迁住到新城,刘太公和刘媪也迁住到那里,又开始“斗鸡、蹴鞠为欢”,这才心满意足。
大长秋蹲在场边,眼睛看着小太子踢球,心里却在寻思如何将哑泉水换小太子喝了。忽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小宫女,一个捧着盛水铜扁壶,一个捧着水晶杯,正是小太子玩的口渴了,专事倒水给他喝的宫女。
他心中一动,转身就朝自己的寝室跑去,又生怕被人看到了生疑,就跑几步,走几步,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到了寝室也没停留,拎起铜扁壶又跑回后花园,看到小太子仍在玩蹴鞠,两个小宫女也在原处,才松了一口气。
他瞅了眼自己拎着的铜扁壶,倒是踌躇起来。这东西不大也不小,没法藏着掖着。转念一想,索性大大方方捧在手里,有机会就换,没机会就拎回家。
他捧着扁壶,装出偶然路过,看到后花园热闹,就很好奇的过来,慢慢捱到小宫女身边。小宫女见是大长秋,微微曲膝施礼。
大长秋对着小宫女和蔼地点点头,道:“天气真好”。
小宫女有些拘谨,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又是微微曲膝施礼。于是,大长秋和小宫女各自捧着一模一样的蒜头铜扁壶,站在场边看球。
这时,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小太子将皮球踢进了对方的球门。大长秋哪有心情看球,眼角的余光不住瞄向小宫女。
他忽然发现那小宫女脸上浮出难受的表情,身子也不住地扭动。过了一会,小宫女似乎忍不住了,将铜扁壶放在身后的一块石头上,冲着捧水杯的小宫女叫道:“我走开一会,马上回来。”匆匆忙忙跑向树丛深处。
大长秋稍稍一怔,立即觉得机会来了。他移过几步,靠近放着水壶的那块石头,环顾四下无人注意,悄悄伸出手将水壶拨倒在地。
铜扁壶落地“嘭”的一声,惊动了捧水杯的小宫女。小宫女转过脸来,她捧着稀世珍品水晶杯,是不敢放下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长秋伸手示意“我来捡”,弯腰将自己的铜扁壶也放在地上。
他眼角的余光瞄着小宫女,趁她不注意,赶紧踢倒自己的水壶。这样两只铜扁壶都躺倒在地,他就可以偷偷换走小太子的那只水壶。
眼看计谋就要得逞,他紧张得呼吸也急促起来。
就在半蹲着去取水壶时,他感觉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不由得一阵心悸,便抬头看去。
“大长秋,你在这里干什么啊。”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蓝邑公主,你,你怎么在这里啊。”大长秋结结巴巴说道。
“咦,我先问你的,你怎么反过来问我啦。”小公主沉下脸,有些不悦地说道。
大长秋慌了,赶紧起身施礼,道:“回公主,小的在此观看太子蹴鞠,一时痴迷,望公主恕罪。”
小公主“噢”了一声。这时,那边球场传来一阵欢呼声,她朝那里眺望一眼,嘀咕道:“小孩子蹴鞠,有什么好看的。”说罢转身走了。
大长秋躬着腰,估计小公主走远了,才抬起头,松了一口气,去捡铜扁壶。
他弯腰时忽然一阵晕眩,地上两只铜扁壶似乎也旋转起来,赶紧闭了一下眼睛,才感觉好些。他先将盛满哑泉水的铜扁壶放到石头上,然后弯腰拎起小太子的水壶。
“得手了。”他暗暗叫道,捧着铜扁壶的手微微颤抖。
捧水杯的小宫女刚才也被球场上的欢呼声吸引过去,这时转过身,似乎注意到大长秋神态异常,脸上掠过一丝困惑。他生怕引起小宫女怀疑,强作镇定,道:“我还要去皇后那里,走了。”
小宫女曲膝施礼:“恭送大长秋。”
不一会,先前走开的小宫女回来了,捧水晶杯的小宫女道:“你这水壶刚才滚到地上了。”
小宫女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拎起放在石头上的铜扁壶,左右看看,见壶身沾了些泥土,就捧在怀里用袖子擦了擦,问道:“大长秋呢?”
“刚走。”捧水晶杯的小宫女答道。
小宫女还要问话,捧水晶杯的小宫女发现球场上的人都停了下来,只见小太子冲对方喊叫了几句,就朝这里跑来,便匆忙道:“太子过来了。”
捧水壶的小宫女赶紧拔出木塞,那个小宫女递过水晶杯,水刚倒满。小太子已经跑到了面前,满脸是汗,边擦汗边举起水晶杯,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
大长秋走了不远,闪身躲到一个大树后,探出头时,正好瞧见小太子在喝水。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定神看去,小太子确实在大口喝着那只盛满哑泉的扁壶倒出来的水。
这般千难万难的事情,居然就这么碰巧的做到了。他既兴奋又紧张,一颗心嘭嘭乱跳,觉得气也要接不上来了,便坐在地上,揉着胸口大口喘气。过了一会,才稍稍平静了一些,环顾四周,还好无人经过。
他飞快地溜回寝室,一进屋,就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放下手中的铜扁壶,跪在席上,右手握拳连连捶地,压低声音哇哇叫了几下,还不过瘾,又顺势翻了个筋斗,然后坐起。
这时他也感到口干舌燥,拿过铜扁壶,拔开木塞,一仰脖子,痛痛快快灌了半壶,才将心火压了下去,觉得浑身舒坦,手脚摊开躺在席上。
躺了一会,他忽然想起冯子都关照的话,“事成之后,一定要将哑泉水和安乐泉水处理掉,不可留下一丝痕迹。”便起身拎着铜扁壶走到墙角,蹲在地上,将铜扁壶里的半壶水倒在墙角边,又从身旁的竹箧里取出取出另一只铜扁壶,拔开木塞,很不舍地闻了闻,然后倒转扁壶,将壶里的水也都倒进了墙角。墙角边很快汪起一滩水,不一会,又都渗进了地里。
他将铜扁壶扔到墙角,惋惜地注视良久。
忽然,他觉得嗓子有些痒痒,便伸手挠了挠脖子,还是不舒服,就捏着喉咙咳了下,张口想哼几声,发现自己嗓子嘶哑,发不出声了。他顿时惊恐万状,用力揉捏喉咙,然后胸腹吸气,再次张大嘴,可还是发不出声来,只能“呃呃”干吼。
“难道是换错了水壶?”他歪着头努力地回想当时调换铜扁壶的细节,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并不能肯定换回的就是小太子的水壶,脑子里轰的一下全乱了。
他呆了半晌,才慢慢恢复了一些知觉,视线扫到躺在墙角里的那两个铜扁壶,突然嚎叫一声,扑过去拿起盛安乐泉的铜扁壶;心存侥幸使劲晃了晃,然后仰起脸,举着铜扁壶往嘴里倒,只滴下几滴水。他不甘心地使劲抖动,一滴水也没有了。
“完了。”大长秋抛开铜扁壶,双手抱头跪倒在席上,心中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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