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暮春时节,扬州已是寒气尽去,各处水道之上,行船也日渐繁忙起来。而阮元这时似乎又找到了新的乐趣。这一日,阮元竟特意约了伊秉绶前往城东一处河道,河道之上,正停着一艘小船,小船栏杆遍以红漆,甚是易于分辨。伊秉绶也看着这艘红色小船,不住对阮元赞叹道:
“伯元,这艘船我们前几日到大江里试了一下,这行船之速,确实很快啊。寻常船只三个时辰才能走完的水程,这船一个半时辰就够了。若是再好好加固一下,以后江上用船,我看就用这种船型,把其他船只都替换一遍得了。哈哈,我可真是没想到,在京城的时候,我们都佩服你通经知史,你回了扬州呢,我方知你军政之事,尽数娴熟。可今日我才知道,你在车船木工这些事上,居然也是个行家啊?”
“伊知府,您不是伯元的同学吗?怎么这些事听您说起来,比我还陌生呢?”杨吉这日正好在阮元一旁,看伊秉绶对阮元算学一道竟似全然不知,不觉笑道:“我记得伯元刚来京城那年,考试还落榜了呢,那时候他就想在制车之事上下功夫了,他还总说,自己懂算学,那就要用于实事,这可倒好,当年行馆里来往的马车,能有一半被他拆了车轮去看,最后还真写了部书出来。就这扬州当年的江春老爷子,据说看了伯元的书,都赞叹不已呢。至于这船……反正和车差不多,伯元自然一看就懂的。”
“杨吉,你这都说到哪去了,车和船怎么会一样呢?”阮元也不禁对伊秉绶笑道:“其实这制车造船,本也是我源于算学的闲余兴趣,小时候学了算学,便想着既然算学也是圣人六艺之一,那自然要勤加修习才是。后来蒙东原先生、辛楣先生指教,方知治学之道,明理为先,可终究还是要用于实事。正好《周礼》也有《考工记》一篇,对车船之事多有论述,所以少年时便著了书,以彰明其中要义。后来到了杭州,见了海上行船,也和熟悉船只情形的朋友多有交流,就一直想着,若是能造出更加方便的船,对家乡百姓行船往来大江南北,亦有妙用啊。所以我对这船形如何适应水速,船帆如何在大江中吃足风力,也都细心考察了一番。听墨卿之言,这船确是比眼下江上行船要快上不少了,若是墨卿兄果然有此意愿,可以在江上多用这种船只,先用作救生船,若是还能加长,日后用作客船亦无不可啊。扬州士绅百姓,也定然会感激墨卿兄的。”
“哈哈,这样说,我这一任扬州知府,做得还不亏啊?”伊秉绶看阮元愿意将造船之功送给自己,也对阮元笑了出来,道:“好,为了你这相助之功,这船的事我包了!再过些时日,我就问问瓜洲那边,若是江上船夫有愿意换你这种新船的,就给他们试着造几艘,要是果然好用,其他船夫自然也会来换新船了。”
“好啊,不过墨卿兄,有件事你可别忘了啊?”阮元也笑道:“墨卿兄,我回扬州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过,希望扬州事务,我能帮你参决一二,这忙我不能白帮啊?你可是跟我许了一年五百两酬金,两年下来,一千两酬金你还没给我呢?不说别的,我找人帮着做了这艘试用船出来,也花了不少银钱啊?”
“好,好,一千两银子,我过几日就给你送到府上,保证不让你白干!”伊秉绶也应道。其实这时地方要员,若能聘请到经验丰富的幕友入幕相佐,一年千两酬金的情况都屡见不鲜,伊秉绶作为知府,请曾任巡抚的阮元帮自己参决政事,开出五百两一年的价格,甚至都不算高。
“还有,墨卿兄,前日与你说起的隋炀帝陵,现在翻修的怎么样了?我前几日也购了些松柏土石,应该是快到了,到时候,也要麻烦墨卿兄帮我将树栽上了。”阮元又道,原来,春天之时,阮元前往雷塘扫墓,偶见一古墓前有几个农夫称其为隋炀帝陵,又归家查了古籍,进而认定该处是炀帝陵无误,遂购置了些土石树木,想着给这座陵墓翻修一遍。
“这个自然,伯元,办这些事我还是拿手的。”伊秉绶笑道。
“伯元,这件事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听那些说书的人说,这隋炀帝可不是什么好皇帝啊?”不想这时,倒是杨吉提出了异议,道:“说书的人都说,这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就是因为隋炀帝修运河,一路横征暴敛,这样说来,他不就是个昏君吗?既然是个昏君,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他修坟呢?”
“杨吉,话不能这样说啊?”阮元听了杨吉之言,却也不禁莞尔,道:“这隋炀帝做皇帝的时候,确实是个暴君,隋朝基业,也确实断送在他手上。可他毕竟已经死了啊,那他的坟墓也自然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若是毁了,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咱们在浙江修护坟茔,你不是也知道吗,那些被修复的墓里,葬的就都是善人吗?但他们的墓葬还在,他们的生前事迹,就更容易为人所知,那时我们知道了他们善恶事迹,才更容易行善除恶啊?更何况隋炀帝修运河,其过,《隋书》早有至论,在于‘百役并举’四个字。可若是单说这段运河,杨吉,咱们现在看到的这古运河,可就是隋朝流传下来的啊?或者你再想一想,若是他修运河之时,能安民有度,使百姓不因河工而废本业,那他今日的评价,还会这样不堪吗?”
“嗯……这样说也有道理啊?”杨吉听着阮元之言,似乎也有所开悟。
“不过伯元,我现在却还担心一件事。”伊秉绶问道:“你说这古墓确实像个墓葬没错,可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实物,可以确认是隋炀帝生前之物啊?若是咱们弄错了,那可怎么办?”
“这……应该不会错吧?”阮元也想了想,道:“为了查证这古墓是不是隋炀帝陵,我可特意把家传的《嘉靖维扬志》都翻出来了,那志书中记载,隋炀帝陵就在雷塘没错啊?后来我对着《维扬志》里所载,也一一看过了,具体位置也没有偏差,这样说来,就算没有实物出土,也可以定下了。再说了,我那些土石树木都快送过来了,也不能白花这笔钱吧?”
伊秉绶听着阮元之言,似乎很有道理,也就没再质疑。于是不过数月之后,阮元发现的陵墓便被修葺一新,阮元也和伊秉绶特意刻了一座上书“隋炀帝陵”的石碑,立在了古墓之前。而瓜洲的长江岸边,也渐渐出现了一些阮元设计的红色快船,阮元也借古人宗悫“乘长风破万里浪”之言,将红色快船称为“宗舫”,先作江上急救之用,待体量稍大,再用为江上客船。
可惜的是,阮元发明的“宗舫”在百年之后,却渐渐被世人遗忘。更多人提起嘉庆十二年,只会言及这一年的大洋对岸,美 国人富尔顿发明了蒸汽轮船……
而此后二百零六年的扬州曹庄,一处墓葬意外出土了北朝至隋时代只有皇帝可以使用的十三环蹀躞金玉带,经后世考证,该处方为真正的隋炀帝陵。阮元保护炀帝陵墓葬的心愿,最终只留下了遗憾……
就在阮元居家守制的时候,京城的朝堂之上,也渐渐出现了变动。这日,嘉庆又一次在勤政殿进行听政,也对诸多朝中要事、官员任免之事进行了布置。看着几件政事都一一商议过了,嘉庆也向群臣问道:“今日政事,你等可还有其他意见?”
“回皇上,今日政事,臣等均无异议。”庆桂、董诰、禄康、费淳四名列于最前的大学士一同言道。
这时,先前嘉庆重用的蒙古族大学士保宁已经过世,加上朱珪去世之故,朝廷中缺了两个大学士,嘉庆也将宗室出身的禄康补为大学士,禄康虽不进军机处,但议政之事亦多参与。汉臣中的大学士缺位则由之前接任纪昀的协办大学士费淳补上,两个协办大学士,嘉庆提拔了老臣长麟和长年供职军机处的戴衢亨,四个军机大臣除了托津之外,都有了宰辅之名,商议朝政,自也便利了许多。
“既然如此,这几件事便逐一拟旨吧。”嘉庆道:“第一,将广储司所积七十万两库银,拿出发给有实力的商人,用以发商生息。此外,也告知各省,若有不急开支,又或长年不用的库银,也可以招募本地商人,以作生息之用,如此财用可足,商人亦有经营本钱。第二,张家口所有驿马,交由口外牧场一并放牧,不再由各驿站自行开支,此两项节省出的费用,用以增设养育兵四千名,眼下八旗人口日繁,有才能者,自当拔擢,切不可使八旗生计,日渐困顿下去了。”
“还有,给事中汪镛近日上疏,言及各省刑狱之中,多有如木棒锤一类法外刑具,听闻外省亦多有滥用私刑,致使嫌犯伤残之事,如此酷刑之风,绝不可长!这份上谕,交给各省督抚,责令各人严查刑具之事,若有法外刑具,一律销毁,若还有人敢再使用这些法外刑具,也一律严惩不贷!”这时由于八旗人口渐增,兵缺却不见增长,很多八旗子弟已经无缺可补,进而得不到粮饷,外省酷刑之事,也让嘉庆深深担忧,故而这次朝议,便着重整顿八旗生计与酷刑之事。其中“发商生息”一策,即是阮元在浙江所用贴补海塘开支之法,此外也有个别督抚用生息之法弥补亏空,嘉庆斟酌之下,觉得此法可行,这才推广了起来。
但想着“发商生息”之策,嘉庆却也多有担忧之处,沉思半晌,又道:“还有,这开支之事,朕也要你等清楚,所谓赔补亏空,无非开源节流二策,节流之法为本,但开源之法,也自有其道理,可行的开源之策,朕是愿意去试一试的。朕所担忧者,乃是下臣以开源之名,行聚敛之实,如此国库即便充盈,百姓早已困顿,乃是亡国之道!前朝多有聚敛害民,以致亡国之事,朕绝不会效仿。你等若是有不致烦累百姓的开源之策,也尽管提出来,朕自然会详加商讨,决定是否可行,即便不可行,只要你等意见不至于百姓困顿,朕也不会责备你等。但若是你等之中,有人妄图以财利之术取悦于朕,所言之法名为生财,实则害民,那也休怪朕不留情面!这件事,你等可要记住了。”
“皇上圣明,臣等自当谨记!”一众朝臣也相继应道。
随后,嘉庆也定下了朝中许多大臣的任免情况。英和经过两年锻炼,嘉庆认为他已经渐渐熟悉办理实事之道,便又升了他为工部左侍郎。那彦成遣戍伊犁两年,自也已经有所悔悟,故而召回,暂任西宁办事大臣。《高宗实录》这时终于修成,主持编修实录的庆桂、董诰各赐紫缰,吏部侍郎刘凤诰于实录修定中勤勉有加,着加太子少保衔。钱楷升任光禄寺卿,卢荫溥则补了光禄寺少卿,广兴办理刑案亦堪称勤勉,颇有平反之事,着兼领内务府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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