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年闰六月,因阮承信过世之故,阮元只得依从礼制,主动上疏请辞了浙江巡抚。嘉庆也很快发下上谕,准阮元归家守制,并补任清安泰做了新的浙江巡抚。这半个月时间,阮元也将浙江抚院事务逐渐与清安泰交接完毕。七月初三日,阮元终于将父亲棺木,家中行装清点完毕,踏上了返乡守制之路。
这日清晨,阮元便即收拾了行装,准备在武林门外登船北返,可阮家马车方到了武林门,阮元下得车来,竟也吃了一惊。只见武林门内外,这时竟密密麻麻的站着无数百姓,前后各约数里,这样粗略算来,也有将近万余人来这里为自己送行了。随着阮家车马家什渐渐临近码头,武林门外迎送人群中,也很快走了出几个人来,仔细看去,乃是张鉴、许宗彦夫妇和吴康成,阮元见了这许多故人,一时又惊又喜,也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这时还是张鉴热心,主动对阮元道:“老师,您家中之事,学生们都清楚了,老师便只管安心归家便好,有学生和积卿在诂经精舍,这里便能够支持得下去,我们都愿意各自出些家产,以酬精舍中主讲之人,以后只要主讲之人不绝,这诂经精舍之名,也定当传承下去!”
“春冶,我……”阮元也清楚张鉴家世,虽说尚属宽裕,可要他来维持诂经精舍运转,只怕过不了一两年,便要陷入拮据之境。但这时自己即将归乡,又怎有其他办法可以相助学生?也只好对他安慰道:“这样想来,也是老师料事不周,诂经精舍这些年,都是因我在此,方得维系,以后我不在杭州,可是多苦了你们了。”
“老师这说得是什么话?学生倒是隐隐有种感觉,或许老师以后,还会再来杭州呢。”许宗彦笑道:“至于其他,老师也无需担忧,福儿的事,能与老师成秦 晋之好,是学生的荣幸才是。”原来,在此之前,阮元一家便已经和许宗彦、梁德绳夫妇将阮福婚事商议完毕,许梁二人并无异议,两家已在口头上有了约定,只是阮福和许延锦年纪都小,所以两家人也都仅有初约,并未行三书六礼之仪。
“积卿,这些都好说,其实我想着,你毕竟也做过两年官,抚院庶务,你也间有参与,我和清中丞也说起过你的事,若他有不决之处,还望你多能相助。”阮元也对许宗彦谢道。
梁德绳也找到了孔璐华,看她已经临产,只得坐在车中不动,便也安慰她道:“妹妹这次归家,可千万不要过度悲伤,你这孩子我看着,不过一个月也就要生了,可得好好安养才是。我这里也给你备了些安胎补药,妹妹这一路上,切莫忘了按时服下,老先生若是在天有灵,也定是希望这个孩子平安降世的啊?”
“嗯,谢谢楚生姐姐,我……我都清楚的。”孔璐华也点头道。
“阮大人,在下看来,今日前来相送之人,却也不少了。”吴康成看着阮元一家与学生交待已毕,也上前补充道:“怎么,大人就不想与这些百姓说上几句?他们好不容易来送您一次,总也不想就这样看着大人径自离去,对他们不管不顾啊?”
“如此也好。”阮元点了点头,看着围观百姓神色,果然大多诚恳,看来自己抚浙六年,也终于做到了深得民心。便朗声对面前百姓道:“今日各位能来送我,我实是感激不尽,但若是各位以为我尚是这浙江巡抚,想要下拜于我,那就大可不必了。现下我已辞去巡抚之职,不过与各位一般,也只是寻常百姓罢了,其他礼数,就请各位免了吧。说句实话,六年前我南下杭州之时,并未在地方任过藩臬道府之职,那个时候也是每日担忧,生怕办错了事,不仅未能解诸位之困,反倒给这杭州带来不便。所幸我身旁,还有这一群愿意真心助我之人,我等群策群力,才总算让这杭州城平安了六年。各位平日能够安居,便是我之大幸,说到底,还是我应该感谢你们才是!”说罢,也面向围观百姓最多之处,郑重为各人做了一揖。
“只是可惜啊。”说着,阮元也不禁叹道:“我终是德薄才浅,六年过来,竟不得上天恩佑,这才六年的工夫啊,竟然出了三年雨灾一年水灾。我与所有抚院下属,已经竭力相救,可即便如此,今年粮价高涨,却也是降不下来了,再降,就对不起那些从事耕桑的百姓了。是我才疏学浅,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帮助大家摆脱雨灾之困,可各位今日仍然不弃于我,主动前来相送,是我阮元愧对大家!我此番离去,已经将待办之事一一交托于新任巡抚清大人,清中丞办事得力,从来可以依靠,就请各位放心吧。我这一去,别无所求,也惟愿各位从此得享丰年,长相安乐!”接着,阮元再次成揖,又对百姓们施了一礼。
面前百姓看着阮元如此诚恳,又怎能不为所动?一时阮元面前之人,也纷纷对阮元还礼劝慰:
“阮大人,您在浙江这些年,办了多少好事,咱们还不知道吗?不说别的,就说那普济堂,我前年潦倒之时,还多亏尊夫人在普济堂给了我一件棉衣呢。就凭大人一家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怎么能说大人的不是呢?”
“阮大人,这些年您为了救灾,每年都捐了不少钱,我们都听说了,您出钱修了杭州水道,以后城里再不会闹雨灾了,可您自己的抚院却没钱去修。您这般为了我们,我们怎么能因为天灾之故,就来怪罪您呢?”
“是啊,以前咱们临安县每年都要征一笔银子,说是什么海塘帮办,大人来了以后,这钱我再也不用交了,大人解了我们县帮办之人长年劳困,我们当然要感谢大人啊?”
“大人,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以前走北新关,哪怕多带个包袱,都要收过关钱,大人来了以后,这几年北新关再也不乱收钱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年灾情是重了些,可我乡下的亲戚也都告诉我了,他们那里,每天都有粥喝,从来没人敢克扣赈粮,这要是赶上以前那些巡抚啊,早就饿死人了!”
“大人,我也是跑生意的,我苏州有个亲戚听了大人的事,还在抱怨呢,说若大人不是江苏人该有多好。这样,大人就能做江苏巡抚,让他也过些安心日子了。”
“大人,我听说就算夏禹商汤这样的圣君,在位时都有水灾旱灾呢,可见这有没有灾,跟大人德行根本就没关系!其实咱们也不是怕有这些灾祸,咱们真正怕的,是这天灾来了,做官的却对我们不管不顾啊?可大人不一样,有大人在咱杭州坐着,咱们就知道,这雨灾再大,咱们也都能熬过去!”
“是啊阮大人,我们是真的舍不得您走啊……”
一时之间,百姓中稍有见识之人,也都上前劝慰着阮元。甚至阮元目光探过之处,几处人群中人影攒动,似乎果然还是有百姓感念自己恩德,为自己跪了下来。
“我……那我也谢过各位了!”阮元看着这番景象,心中也是激动不已,便又双手成揖,向各人拜过了。随后,阮家之人也一一登船,在一片不舍之情中,眼看舟楫晃动,武林门、杭州城、西湖渐渐变成了远方的景色。而送行百姓也直到阮元一行的坐船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内,才逐渐离开了码头。
阮元坐船北上之后,很快便到了镇江,渡过长江,便是扬州,阮元想着父亲临终交待自己杨吉之事,便也问过杨吉是否愿意回乡探亲。杨吉想着扬州多半暂无要事,又兼离家二十载,总是也有了些留恋之情,也同意了阮元的建议,约定在镇江与阮家暂时分别,西进湖广去了,若是大菁寨一切太平,自己一年之后,再回扬州与阮元相见。
过江之后一日,阮家人便回到了扬州,七月之末,孔璐华在悉心调养之下,也顺利诞下一子。阮元本想着从“福”、“祜”二字,将孩子取名为阮祎,但看着孔璐华连续经历父丧怀胎,一时神情憔悴,自也是说不出的怜惜,便改了主意,将自己阮姓与孔璐华的孔姓相合,给孩子改名为阮孔厚。
如此又过了两个多月,孔璐华经过安心将养,直到入冬前方才康复,阮元也一边陪着妻子,一边将阮承信灵柩迁到雷塘,与母亲林氏合葬。自己则在雷塘祖墓之畔建了一座墓庐,准备等孔璐华康复之后,便自己前往墓庐守丧,成人子尽孝之仪。一时之间,阮家倒也无甚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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