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海上的黄葵新兴帮,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面对李长庚、张成的轮番进攻,黄葵终于渐渐失去了信心。
“你们说说,这……前日又被官府击沉了一艘船,唉,若是再这样下去,过得一年半载之后,咱们就没船可用了!”黄葵对下属抱怨道:“蔡牵逃了安南,不知还能不能回来,这浙江沿海,一直保甲严明,咱们就算想补充战船火药,都没地方去啊?这样下去,就算死,我也死得窝囊哟!”
“帮主!”这时,黄葵一名心腹下属也上前道:“其实前日我等与官府交战之后,李长庚那边,就派了个下属将官,悄悄找到了小的,跟小的说起降顺之事。听他的意思,若是咱们投降,至少官府还……还能给咱们几个绿营兵缺,为咱们支给俸禄。”
“那……他还有别的条件没有?”黄葵就像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继续向那下属问道。
“嗯……说是帮主罪行,阮元和李长庚那边已经商议过了,不算深,所以若是帮主投降,咱们弟兄都能免去一死。但之后咱们帮里弟兄,都要被官府分开,分别安插到内地各个绿营之中,之后,便以官兵常例,支给军饷。”那帮众道。
“帮主,这……您真要去投降吗?”另一名毫无准备的帮众惊道:“若是依照他们的条件,果然降了,咱们弟兄不就……不就要被彻底分开,然后任凭官府宰割了吗?你说咱们被分到其他绿营,那官府不是说弄死咱们,就弄死咱们啊?”
“大哥,那阮元和李长庚可是明确说了,要保咱们不死啊?”先前的帮众道。
“好啦,不要争了。”黄葵叹道:“咱们现在这形势,想来大伙儿心里也都清楚,投降了,至少一年半载的时间里,凭阮元和李长庚作保,咱不会有事。一年半载以后,估计官府绿营,早就忘了咱们是谁了,那时候大伙想干什么,就全凭自愿吧。可是,若是咱们接着待在海上,这能不能活过一年半载,我……我都不知道啊?”
“那……那依帮主的意思,就真的要投降了?帮主,小的觉得……觉得这样窝囊啊?”那准备不足的帮众怒道。
“窝囊?哈哈,你说我怎么才能不窝囊?”黄葵惨笑了几声,道:“往北走,阮元和李长庚好歹还能把咱当个人,往南,蔡牵把咱当人看吗?在他蔡牵心里,咱们就是一群要饭的!你说在海上接着待着,就不窝囊了?是,我看广东那边,倒是没有李长庚这样的能人,可郑一乌石二他们,能真的把咱当回事?就算去投他们,又能比现在在蔡牵眼皮子底下好多少?也是我糊涂啊,伦贵利死了以后,我还想着跟官府一较短长,却不想蔡牵扩充起势力这么快,现在想反悔,都没地方可后悔去了。还能怎么办,我现在想着,投降官府,已经是咱们最不坏的结果了。”
“这……真他妈不甘心啊!”几个不愿屈服的帮众这时也忍不住骂了出来,可如此困窘的形势,是否甘心,也由不得他们来感叹了。
嘉庆十年三月,黄葵终于决定,向李长庚所部交出新兴帮所有船炮武器,全员投降。阮元和李长庚自也大喜,忙定下了安置章程,将黄葵所部愿意继续入伍者分批安插到了内陆各地,远离海岸,再不能与官府相抗。曾经称雄东海多年的新兴帮,就此覆灭。
不过这时京城中的变化,就实在是阮元所无法想象,也无法改变的了。
“你们看看,现在这些司官,办事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嘉庆这日又召集了所有军机大臣,另外还叫了托津在场,道:“看看这个,吏部员外郎郑敏行,原本只是候补,不过暂时拟了员外郎,就可以在吏部大堂行走了?还有这个,户部几个小小吏员,居然利用掌管铜库之便,私自盗了官铜出去兜售!你们说说,这府库缺了铜,吏部没有行走资格之人随意行走,真的就是如此难办之事吗?那托津为什么查得清清楚楚?!还是说,这司官之内,早已是官官相护,视朝廷纲纪如无物了?你等军机大臣,办事最要清楚,毕竟你们还有部务,更应该告诉各部,定要严明国法!托津,这次办案,你力除数弊,按理就该议叙,今日朕就加封你吏部右侍郎,也给后面那些不晓事的司官,好好做个表率!”
“奴才谢皇上加恩!”托津当即谢恩道。
“好了,今日还有一事,给事中汪镛素来直言敢谏,这一次又上了新折子。”嘉庆亲政以来,一直鼓励官员直言,在多年激励之下,也确实出现了一批给事中和御史,平日对朝廷之事多所上言,为了维持这种进言之风,对于涉及重大问题的上疏,嘉庆也会与重臣一同商议。先前建议浙江买粮的萧芝与这次进谏的汪镛,都是这时言官代表。“汪镛在此折中言及……嗯,现在的科举取士,三场卷子评卷之时,大多首看第三场的策论,他认为,这是本末颠倒之举,既然头场考四书文,便是说明朝廷将经术学问置于策论之上,可自嘉庆四年至今,四科会试都是策论取士,失了朝廷重视学问之意,可将取士之法,改回原状……”
说着说着,嘉庆也不禁犹豫了起来,因为这汪镛上疏所言,竟是全面否定了六年前阮元等人主持科举的改革,而将科举之法重归于旧。可嘉庆当日听阮元所言更革之事,也自以为策论取士更容易选出真才实学之人,是以看着这“积极进言”的成果,不禁有些矛盾。
“你等各有什么看法?”过了片刻,嘉庆方冷静下来,对五名军机大臣道。
“皇上,今年会试便是臣与英侍郎主持,臣对今年中试举人策论,都曾详加圈点评判,大多都能言之有物,并非无学之人。眼下朝廷之内,也自然需要兼通经史治事的新人,所以臣以为,眼下所行取士之法,并不需要改动。”戴衢亨率先发言道。
“皇上,臣也经过了今年选士,戴大人所言俱是事实,况今年取才之中,亦多有先前便自成名之人,可见策论选士,并无不妥。”英和也补充道。
“皇上,臣的观点,却与二位大人不同。”董诰对于策论一事,却似乎不感兴趣,道:“这科举之事,无论策论亦或经术,其实本质上区别不大,都只是考察考生对于学问、史事、治事之法,有没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可若是仅仅想靠这几篇文章来看出应试之人,究竟是否适合做官,臣以为不过是几位大人一厢情愿了。臣做官之前,也曾自视甚高,以为经术策论之言都清楚了,当差办事便不会有差错,可臣做了官,才发现其中大有不同,若是新科进士自以为才华横溢,不肯悉心研习部务,又或入了翰林,却对大考如临大敌,这样的进士,果然便能凭借一篇策论成了气候吗?臣以为不然。更何况眼下主考,皆是以经术之学登临庙堂,以精于经术之人,首阅经术之卷,方能看出新科举人一二功力,至于策论,往往有些生僻条目,是主考自己都不清楚的,在这种情况下,主考往往便不能判断考生所言是否及意,从而选出华而不实的进士。既然眼下科举之法亦有其弊,那重归旧制,臣看来亦无不可。”
“皇上,臣也同意董中堂之言。”庆桂道:“眼下嘉庆六、七年的进士,在京中学习已有时日,可恕臣直言,臣不觉得他们相比于嘉庆元年、乾隆六十年的进士,就进步了多少。反倒是眼下朝廷之中,更有一弊,翰林院里,新科进士大多以博闻强记为能事,凡经文史籍旧注典故,不求甚解,唯求多识以自炫于世。臣窃以为,此炫技之风,亦绝不可长!是以臣同意汪给事之言。”
“看起来,又是让朕难办的情况啊……”眼看军机大臣支持与反对各有二人,嘉庆心中也没有了足够的底气,又问刘权之道:“刘权之,嘉庆四年会试,是你们最初更革取录之制的一次,你也是当时主考,为何不说说你的看法?”
这时刘权之已晋升了协办大学士,可也已经六十六岁,参决要事,情况亦大不如前,看着两名大学士都不同意继续维持策论优先的取士之法,即便尚有英和与戴衢亨支持,自己心里也没了主见。只得道:“这……回皇上,臣当年取士之时,亦知其中多有才俊,可这几年下来,也自觉嘉庆四年进士,与乾隆六十年、嘉庆元年相比,区别不大,庆中堂所言嘛……也是事实。只是这些年以策论取士,臣却觉得也没有多少失当之处,新科进士,臣亦听闻多有堪大用之辈。所以……臣实在不敢说两种办法,究竟孰优孰劣。”
“唉……”嘉庆看刘权之渐渐老迈,所言也是模棱两可,心中亦是不快。只得续道:“既然此事你们做军机大臣的,都各有各的看法,那朕也不能偏私。会试亦是国家根本,朕也不能只听你们几个的想法,还是下次大学士九卿集议之时,再做决断吧。”
可是,之后的大学士九卿集议,情况却更加不利于阮元,参与发言的大部分高官,都以为旧有科举之制并无不当,阮元等人的新制不仅在嘉庆四年之后,效果平平,而且很多考官不擅评判策论之卷,只恐埋没人才,以稳妥计,也应该恢复旧制。嘉庆眼看反对策论优先之人甚多,也只得“遵从众议”,将会试三场试卷的评判顺序,恢复到了阮元改制前的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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