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信突然倒地之后,阮元立即唤了杨吉与蒋二,将父亲扶回了卧房。嘈杂声中,孔璐华等阮家女眷也听到了阮承信突发急病之事,也都被惊得花容失色。还是孔璐华早早冷静了下来,连忙吩咐莲儿外出寻医。自己则带了刘谢唐三女,一并到了阮承信卧房。这时的阮承信已卧在床上,下身全然不能动弹,面上也是一片苍白之色,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阮元、蒋二、杨吉三人先后为阮承信除去外衣鞋袜,方才让他安稳地躺在了床上。
“爹爹这是怎么了?”孔璐华也不禁向阮元三人问道,看着阮承信巨痛难忍之状,也主动安慰道:“爹爹自可宽心,孩儿已通知了熟识的医生,也告知了积卿先生和楚生姐姐。他们在杭州多识名医,定能遍请能者,为爹爹诊治,爹爹暂且坚持片刻,医生马上就会到的。”
“璐华,这……多多麻烦你了。”阮承信剧痛之下,仍是坚持温和之状。又对阮元道:“既然如此,伯元,你……你先回去歇息吧。来日就要秋闱入场,你不能耽搁,爹爹这里等医生,也需要些时候,你在这里待着,也没有用啊?”
“爹爹,是孩儿的错,孩儿方才没能照看好爹爹,才让爹爹摔了一跤,成了这样。爹爹让孩儿走,孩儿却哪里对得住爹爹啊?”阮元以为阮承信伤痛之事,都是因自己而起,一时不觉懊恼,言语也更咽了。
“伯元,这……这不是你的错,也是爹爹平日有些事没告诉你。这一两年,爹爹便总是觉得下身酸麻,平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竟发作得厉害,爹爹又没跟你说过,你当然不知道了。切莫自责,你也没做错什么。这样看来,也是我平日太过自信,竟未能及时发觉染疾之事,我都没注意这些,怎能强求你来注意呢?”阮承信清楚阮元孝心,便也主动为他开解。
“可是……”阮元还是有些难过。
“爹爹没事的,你说,我与你交谈之时,尚不觉有此痛楚,怎能突然一下子,就不行了呢?璐华不也说了吗,医生就快到了,爹爹也不逞强了,就这样调养几日。或许你主持秋闱过了,爹爹就好了呢。可若是秋闱你没去,那就是大事了。要是为了这一点病痛,爹爹连累你被皇上斥责,爹爹也过意不去啊?”阮承信继续劝道。
“是啊,若是这样,小恩公这里,我替你看着,你总该相信我吧?”杨吉道。
“对啊夫子,后面的事,也要先听医生说了,才能做决断啊?夫子就先回去吧,难道照顾爹爹这种事,不是夫人比你更在行吗?”孔璐华也向阮元劝道,阮元看家中之人都能尽心照料父亲,也想着秋闱总不能如此耽搁,只好郑重跪倒,向阮承信一连三拜,以示不能尽孝之憾,之后方才回房就寝。只是如此念着父亲病痛,这一夜却也没能睡得安稳。
次日一早,阮元便即前往贡院,等候朝廷乡试官员的到来。在贡院门前等了不久,只见前面人影渐行渐近,一顶轿子迎了过来,轿子也在贡院门前停下,里面走出一个身影颇为熟悉之人。那人见了阮元,也顿时大喜道:“阮侍郎!不,该叫阮中丞了,几年不见,中丞在杭州可还安好?”看这人样貌尚属年轻,身上却已经是二品官服,乃是之前阮元在南书房时,一并被嘉庆特别提拔的潘世恩。阮元看他为官亦止十年,便即做到了侍郎,心中也为他欢喜。
“芝轩!你在京城也好?”阮元大喜之下,便也奔了过去,对潘世恩道:“不想芝轩如此年纪,便也做了乡试主考,日后自是可以桃李满天下了。在南书房之时,芝轩文才便让我格外欣赏,今日你来这里做主考官,想来也是浙江学子之福了。”这一年潘世恩不过三十六岁,正与阮元主考会试时相同,但阮元参与会试之时,正主考乃是朱珪,阮元只是刘权之之下的第二副主考,却不似潘世恩这般,得以以正主考身份主持科试。
“阮中丞,在下这些年,蒙皇上知遇之恩,自然安好了。不过说起桃李之事,在下也羡慕中丞啊。我在京城便即听闻,今年各省主试之人,多有中丞己未科的门生,河南鲍桂星、湖北王引之、广东陈寿祺……前后有七省呢。如此说来,中丞的徒孙,再过些时日,都要入朝为官啦!”潘世恩也对阮元道。看着身后来处,又有一顶轿子迎了上前来,缓缓落地,也对阮元续道:“中丞,今年副主考,我听闻也是中丞故友,却不知中丞可还记得?”
说着,那轿子也已在地上落稳,里面也走出一个人来,阮元见了,也对他唤道:“南石兄!”看这人身上官服,只是五品,可他面上沧桑之象,却远胜于阮潘二人,正是阮元在翰林院时的前辈翰林卢荫溥。
卢荫溥见了阮元,心中也喜,对阮元道:“伯元!这些年在杭州,听说你做得不错啊?今年朝廷之内,还对你议叙了,我没记错吧?”阮元这几年在浙江兴利除弊,宽政恤民之声,京城自也有耳闻,这一年嘉庆便以“有守有为,清俭持躬”之名,对阮元进行了特别嘉奖。卢荫溥看到阮元,欣喜之下,便也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可看着阮元比自己尚小五岁,不仅早早登临二品,巡抚一方,而且颇有成就,说不定再过些时日,还能超迁,而自己当年翰詹大考得了六品主事,十三年过来才升到五品的仪制司员外郎,心中自也有些失落。
“尽心尽力,无愧巡抚一职罢了。”阮元也谦辞道:“南石兄,听闻你也已经做了军机章京,日后朝廷要事,却也要多多仰仗兄长了。咱们也别在这里待着了,先去贡院,我在那边也已备了茶点,咱们出题科试之余,正也有些时间,那时再行叙旧,不是更方便吗?”说着,也引了潘卢二人向贡院去了。卢荫溥虽然品级升迁不多,却已经兼有军机章京之职,阮元对他也自是客气。
杭州贡院中的明远楼,高约三层,登临楼顶,便可以向西看到西湖一瞥,东首之处,钱塘江水浩荡,白日内也是清楚可见。阮元也带着二人到了楼顶,准备在此监临。很快一行人安顿已毕,潘世恩、卢荫溥二人也将头场试题备下,令院中予以刊印。眼看距离次场尚有时日,暂不必忙,阮元便取了贡院中早已备下的西湖龙井,又嘱咐下属取了府学中贮存的西湖泉水过来,便一边煮水烹茶,一边谈起京城杭州见闻来,回忆翰林中事,各人都不觉大为感慨。
“芝轩,我先前却也不知,直到了编订盐法志之时,遍数浙盐之地商籍入官子弟,方才清楚,芝轩竟是徽商潘氏之后。先前只见芝轩行文典雅,还以为你和渊如兄一样,是百年书香门第呢。能由商入仕,不数年进于侍郎之位,着实难得啊。”阮元道,潘世恩是乾隆五十八年的状元,所以授官之时便是六品。但即便如此,能在十年内官居二品,进士中却也是屈指可数,这时贡院里竟有阮元和潘世恩二人,也是相当难得的盛况了。
“伯元兄谬赞了,其实小弟一家,从祖父一代起,便有志于学,前后三代入科场、考功名,却也不算少了。不过小弟能考上举人,后来中了进士,却也多亏了当时从京城南归的辛楣先生,小弟当时在紫阳书院读书,正好得了先生一二指点,许多不解之处,方才贯通。伯元兄,你现在杭州,距离苏州也不远,辛楣先生现在可好?”潘世恩也向阮元问道。
这时钱大昕方才回归苏州,所以阮元虽有感慨之情,却依然言语如常,道:“辛楣先生,如今还不错啊?正好前几日他还到了杭州,与我商议刊刻著作之事呢,芝轩若是早几日来,就可以看到他老人家了。不过说来可惜,辛楣先生居然在我面前,也没提起过你的名字,要是早知道咱们还有这一重关系,我也好多给你去几封信,咱们好好切磋一番学问才是啊?”
“伯元兄客气了,论学问,小弟怎么能和你相比啊?小弟做了官这几年,一直忙于公事,其实学问已荒废了不少,伯元兄这样问,小弟也不知如何答复伯元兄好了。”潘世恩也陪笑道,看着一边煮水情况,也向二人道:“你们看,这水煮到这样,也快煮好了吧?咱们也快取了水出来,将茶沏好才是。”看着三人中自己年纪最小,便主动上前,将煮好的水倒入茶壶之中,壶里阮元也早放上了茶叶,不过片刻,便即香气四溢。
“南石兄,论年纪,你在咱们三人中最长,这第一杯茶,自然应该我们敬南石兄了。”阮元一边说着,一边也将自己珍藏的几个茶杯取了过来,在最中间一个杯子里倒上了茶水,向卢荫溥奉上。
“伯元,这……你这就太谦虚了,咱们三个之中,你最早得历封疆,这一次会试,也是你在这贡院做主。所以我看,这第一杯茶,还是应该我来敬你才对。”卢荫溥谦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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