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是真的没有余粮了?”阮元继续问道。
“真没多少了,剩下那一点,哪里够处州一府百姓用的啊?”余亮也辩解道:“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去温州府问问,咱们两个哪次温州有难,不是鼎力相助啊?只是眼下这般境况,咱们也只能……只能干着急啊?”
眼看余亮和周华百般推托,阮元也只得先行作罢,遣了抚院卫兵,将二人送到城中商馆,暂行安置。
“中丞,听他们的意思,看来处州那边,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清安泰自也懂得察言观色,见二人言语忧急,便也信了几分。
“未必。”阮元却沉思道:“他们方才之言,有真话,但不全是真话,你可能听出来?”
清安泰摇了摇头,阮元只好续道:“这其中实情,你们或许不知,但我让他们来杭州之前,就已经多番去信温州,向他们询问受灾情况。他们第一段话说得不假,他们平日很少去处州贩粮,也没有足够运船,这一点我可以让徐知府帮忙。可后面的话,就是半真半假了,我前几日接连问了徐知府,温处道的李道台,温州确实也降了几日暴雨,粮价涨了不少,可远不到闹粮荒的程度!我以前做学政时,有学生住在温州,我也去了信询问这二人情况。果然,他们都是精于算计之人,降雨之后几日,各自出了些粮食贩卖,可不过六七日功夫,他们就说粮食短缺,不肯再出售粮食了。但从他们几日里贩粮情况,和他们两家粮库的情况来看,他们卖出去的粮食,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也就是说,他们眼看灾情严重,便即惺惺作态,先行出粮以收买人心,之后便停止售粮,目的便是……囤积居奇!”
“也就是说……他们未必不想往处州贩粮,只是……想等着处州涨价?”清安泰道。
“不错,他们在温州,也算数得上的商人,跟官府的来往,从来不少,所以官府情报,咱们知道,他们一样知道。处州现在的情况,还能支撑,所以粮价不会涨得太快,可一个月后,一旦处州存粮和温州的调粮用尽,粮价必然倍涨,到那个时候,他们当然就可以大赚一笔了,至于其他,你看他们的样子,会去想其他的事吗?”看来阮元在面见两名商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调查工作。
“唉,这天下之事,有多少就是毁在这种小肚鸡肠之人手里啊?”李赓芸听了也不觉愤慨,向阮元道:“不过阮中丞,现在的情况,是手中有粮,说话作数,咱们就算在这里等四川的粮食过来,也至少要等一个月,还真是为难啊。”
“是啊。”阮元也沉思了起来,想着如何才能打破眼下僵局。忽然,阮元眼中一亮,向清安泰问道:“清藩台,吴康成说要捐金助赈的事,是向你说得吧?此事抚院除了咱们议事之人,还有谁知道?”
“没人知道。”清安泰道:“再说了,吴康成手里存粮也不多,这次只是准备了些银子捐给咱们,以备不时之需,要想换成粮食,咱们也得出去买啊?”
“既然如此,那我有办法了。”阮元沉思半晌,这时计议已定,便将二人带到后厅,向二人交待了自己的计划。清安泰和李赓芸听了,也是连连点头,清安泰道:“中丞之计,固然不错,可仅凭中丞一人来办,或许尚不能让人信服,下官也再准备一封信出来,到时候,自然保中丞万无一失。”
“是啊,既然如此,我看这两个商人,也该把粮食拿出来了。”李赓芸也点头道:“不过咱们毕竟是买粮,要给他们的银子,也该备出来才是,可我担心仅凭温州府库出钱,会不够啊?”
“既是如此,我这几年的养廉银积蓄,还有一些,藩库那边,也可以再出一笔钱,就先凑一万两吧,若是到了时候,粮价还是降不下来,你再将那时情况告知于我,不够的,我再给你补上。”阮元看着自己亲自推荐逐渐升迁上来的李赓芸,这时也是无比信任。
“好,既然有了办法,那咱们就试一试吧。”清安泰道,说罢,三人便各自依计而行去了。一场反制余亮、周华的好戏,也便拉开了帷幕。
余亮和周华回了他们在温州的商馆,倒是全无异常,几天下来,官府但凡来人,也只是建议二人暂留几日,却并无兵士看守商馆,也没有人限制二人行动。二人暗自商量,都觉得只要把时间拖下来去,处州粮价必然上涨,阮元终究无粮,奈何不了自己,便也高枕无忧,继续在杭州停留了数日。
可就当这日二人继续有恃无恐,在商馆中悠闲品茶之时,只听得脚步匆匆,一人快步而上。二人看去,乃是商馆中一名同乡亲信,看他神色,却显得有些惊慌。那亲信见过二人,也连忙道:“余老爷、周老爷,江苏那边,最近听说有些异常,小的收到一封信,相请二位老爷过目。”说罢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了二人。
“什么异常,至于你慌成这样?”余亮取过信来,只觉其中页数颇多,先取了头几页,一边看着,一边道:“江苏那边,苏松各府正在调运粮食,或许是要送到杭州,约有十万石以上……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往杭州卖米,这次只要在温处道赚上一笔,也就够了,杭州就不参合了。怎么,这样还有什么不妥?”
“可……可是余老爷,咱们的人在那边可是听闻,这批粮食不是给杭州的,其中有一大半,是准备发往处州的啊?”那亲信道。
“这怎么可能呢?官府就算想要运粮,总也要有路可运吧?走陆路的话,等他们把粮食运到处州,处州粮价早涨了,那阮元就算想这样救处州,也来不及啊?”说罢,他也取过信,拿了后面几页出来,道:“他们倒是仔细,这是两江总督陈大文和江苏巡抚汪志伊的手令,他们各自抄了一份,里面写着……今四川粮船,尚有旬日可入江苏,赈粮运抵杭州之后,便即南下处州可也……哼,想得也真够美的。”
“是啊,就算他们这么火急火燎的把粮食运过来,后面的路怎么走呢?”余亮也冷笑道。
可没过片刻,竟又有一名商馆仆从奔了过来,对二人道:“余老爷、周老爷,不好了,听说宁波那边,现在正在集结可以出海的商船,而且宁波府和定海镇的兵船,也有出动之势,可上个月蔡牵才被打退,眼下浙江海上,用不着动用这么多船只吧?只怕官府那边,另有要事。”
“什么?官府在集中海船?”余亮和周华听到这里,双双惊道。
“是,小人怕他们说谎,特意多问了几个从宁波来的商人,好像……确是如此。”仆从道。
“这……余兄,你说这两件事,会不会有联系啊?”周华反应更快一些,也顺势思索道:“你看,若是官府一边收了这批江苏来的粮食,一边准备海船运粮,往处州送的粮食,最多也就几万石,看官府这架势,完全可以通过商船兵船启运。那……到了那个时候,咱们手中的粮食,就卖不得了啊?”
“是啊,若是那个时候,官府把米价压了下来,之后九十月间,再从其他地方调粮,那咱们不就……”余亮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自己这批粮食一旦错过出售时机,即便可以出手,价值也定然不如预期,到时候二人不仅赚不到钱,相反还可能继续降价,以便在米粮变质前出手,那样二人可就要赔到血本无归了。
更何况,二人之前在温州中止售粮,观望米价之事,多少也激起了温州百姓怨气。一旦二人失势,只怕有墙倒众人推的危险……
“这……这两封江苏来的信,是真的吗?”周华尚属沉稳,当即料到这次官府运粮,或许还有蹊跷,便又向那亲信问道。
“应该没错啊,老爷您看,这陈总制和汪中丞的花押,江苏那边都一并摹写了下来。这信笔迹内容都能造假,可花押是这些大员专用,若不是他们特别信赖之人,或是以前见过他们花押,决计摹写不得。但陈总制和汪中丞来江苏时日不长,一般人想仿造花押,也没机会啊?”亲信道。
“那你速速再去找人问过,看看能不能问出他二人花押。唉……若这信是真的,咱们是不是……唉……”余亮看着自己突然陷入被动之境,这时也不禁失了方寸。
果然,两日之后,亲信寻来了汪志伊另一封书信,信尾花押之处,与之前来信一模一样,看来之前收到的信,内容也确是汪志伊亲书。虽然陈大文的花押各人尚未见到其他手迹,可汪志伊花押已经确认为真,陈大文花押多半便也假不了了。想到这里,余亮和周华也是面如死灰,一时无言。
“周兄,你说……若是咱们这几日不能尽快把粮食出手,会不会就真的要赔了啊?”余亮问道。
“是啊,若是咱们回去晚了,或许……现在我也是后悔,当时怎么就没跟阮大人说,把借船的事应下来呢?若是租船的钱也要咱们出,那……那可真是亏大发了啊?”周华这时也是懊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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