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彦成有区别的是,阮元对于海盗投降之事,并非一律拒绝或同意,但阮元清楚,即便海盗投降,也需要官府处于绝对有利的位置,不能让投降成为海盗投机获取官职的捷径。通过几年的交手,阮元也清楚黄葵所部渐趋式微,在蔡牵麾下也不受用,可以作为招降对象,便继续下令张成随时进攻黄葵,只等黄葵承受不住,海上局势便可以发生变化。
然而,进入七月,阮元却已然无力再来关注海上之事,浙江进入七月后,突然之间,再次大雨倾盆,杭州城不过数日,便成为一片泽国,许多地势偏低之处,房宅甚至被淹没了将近一层。阮元无奈之下,也只得放出抚院中所有备用船只,并告知家人暴雨时不要轻易下到二楼,自己也带着小船,亲赴杭州水灾严重之处指挥避雨救灾。好在杭州繁华百余年,又多有暴雨之事,很多人家都修了两层到三层的高楼,百姓避雨却也都有自己的办法。
这时雨灾最重之处,乃是驻防城外的延龄门、杜子桥一带,既是阮元大婚所经之地。阮元便也亲赴现场,一一指导附近官兵救灾搬物。正好看到张承勋也乘了船,出来观察水势,阮元便让人将船靠了过去,向张承勋问道:“张侯,你可知此处为何积水如此之多,我看东城也有低洼之地,却也不似这里严重啊?”
“阮中丞,我也是最近问了下面兵士,方才清楚其中情况啊。”张承勋道:“这里这条围着驻防城的水道,名叫流福沟,已经数十年未加翻修了,听闻平日就多有淤塞之处,这一下子,就更不好办了。这里出去就是西湖,西湖河口哪里,却也多有淤积之事,这样一来,积水排不进西湖,就都堵在城里,也就把这一片都给淹了进来。”
“可是西湖浩大,蓄水自当充足,怎么仅仅因为河口淤积,便即排不出积水了呢?”阮元问道。
“唉,我也是听说,西湖近些年虽说风景依旧,可堤岸之处,多有土壤倾陷之事,湖边的土流入湖里的多了,自然就把这里河口堵上了一大块。河口之内又有淤积,平日尚看不出来,可今年雨势,又是数十年所罕见,这些问题,自然也就浮现出来了。”张承勋叹道。
“唉,既然如此,这场雨之后,这流福沟,还有西湖河口,可也都要重新疏浚一遍才是啊。或许整个西湖沿岸,都要再修一次了。张侯,若是疏浚之事需要用人,也还望张侯助下官一臂之力。”阮元眼看无奈,也只得亡羊补牢,为灾后做好预案。
“好吧,我肯定帮你,只是这些日子我与他们一同救灾,我年纪也大了,只怕这杭州,却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了。”张承勋道。果然,到了次年,张承勋便因年迈体衰,辞去了杭州将军一职回到京城,归京后不久便即去世,阮元也失去了一个可以倚重之人。
暴雨之后又过了数日,杭州积水才渐渐消退。而阮元在抚院,却也一连接到了各府急报,原来杭嘉湖三府,这次都被暴雨侵袭,三府大片田地,都在暴雨中绝收。一时之间,粮价涨了将近一倍,阮元眼看情形不容乐观,也立刻给李赓芸和湖州知府善庆去了信,让他们前往杭州,自己则召集了清安泰与李坦一并到了抚院,五人一道商议起救灾对策。
“当下之计,只得多管齐下,方能渡过难关。”李赓芸这时一边已升了嘉兴知府,一边阮元也让他兼理部分杭嘉湖道事宜,对于三府民情最为清楚,道:“四年前我们放赈之法,都可以再行一次,但杭嘉湖实情,与金华多不相同,杭嘉湖百姓众多,更是漕赋关键之处,这场大雨损失也重。只依靠本地存粮,恐怕难以久持。所以下官也请中丞尽快奏明皇上,暂留部分漕粮用以赈济,同时,向有粮各省相问,如有粮食富裕的省份,可以先向他们借粮。如此,方能保三府百姓无虞。”
“李府台说得是。”湖州知府善庆也补充道:“下官知道,今年川地收成尚可,中丞可以向皇上提议,请四川调粮入浙,以便接济百姓。”
“另外,这次积水退了,也要尽快让百姓返回耕地,再借给贫民稻种,以便播种秋稻。眼下尚未及八月,若是秋稻播种及时,秋粮尚可再收一些,若是秋粮充足,也方便百姓来年复耕,不致沦为流民。”李坦道。
“各位所言甚是,我今日便给皇上上奏,请皇上暂留部分漕粮,蠲免灾区赋税,另外准四川拨运余粮接济三府。”阮元也认同了各人的建议。
“这些事都好说,只是……”这时,清安泰忽然拿过一封奏报,向阮元道:“中丞,这是处州王知府的上报,好像处州那边,这次暴雨,也一样受灾不少。”
阮元听了,也连忙从清安泰手中接过奏报,看得数行,不禁眉头紧锁。原来这次暴雨除了危及杭嘉湖三府,就连西南的处州也受了灾,处州知府王绩著在信中称,因阮元嘉庆五年救灾尚有遗法,自己可以照章赈灾,但处州存粮不多,如期放赈,也只得够一月之用,处州又多山地,水土流失严重,复耕也要比杭嘉湖三府困难许多。一时无策,只得向杭州求助。
“现在三府之外,还有哪个府有余粮?若是有,让他们尽快往处州调运。”阮元也向其余四人道。
“中丞,若是处州需要救援,最好的办法,是从温州运粮。”清安泰道,阮元听了,清楚处州被山道阻隔,水道又与金衢严多不相通,最好的办法,便是从温州经瓯江北上运粮,也点了点头。道:“那也有劳清藩台了,麻烦你尽快给温州徐知府去信一封,若是州府有余粮,便先行借用,若是州府余粮不够……我与温州商人亦有相熟,我也去封信问问吧。”
“我这就去办。”清安泰应道,有了四年前的救灾经验,这次赈灾的前期工作,自也要比先前成熟许多,三府依例发粮施粥,平抑米价,渐渐将灾情控制了下来。嘉庆也准许杭嘉湖蠲免漕赋,拨粮赈济。只是四川调运余粮,尚需时日,阮元等人无奈,也只好让府县吏员多为巡行,以安民心。
如此过了数日,吴康成也来到抚院,表示愿意出资助赈,阮元自然大喜。可温州方面,情况却远不如先前所想,知府徐国才回信言明,可以将部分余粮送往处州,但即便如此,温州余粮本就不多,所运粮食仅供处州半月之用。而郑天选的回信则称,自己虽有海上经商之事,可贩米不多,更兼蔡牵与官府决裂后,再对他不留情面,去台湾的船被蔡牵劫了好几次,无力运粮助赈,只能将温州其他有粮商人情况告知阮元,托阮元另为联系。
见郑天选所言,温州以经营粮食为主的大商人共有两家,一名余亮,一名周华。阮元便也立即去信,唤二人前来杭州,商议调粮之事,余、周二人到得杭州,已是七月之末。
见这余亮、周华已经到了抚院,阮元也让清安泰、李赓芸二人一道陪同,与二人商议起赈灾之事。阮元率先发话,对二人道:“二位先生,温州处州的情况,相信二位比我等更加清楚,眼下温州境内,也只有二位手中尚有大批余粮,是以我等希望,二位能以大义为重,拨出部分存粮接济处州。当然,这绝对不是无本生意,而是我抚院以朝廷名义,向二位购粮,二位运往处州多少粮食,我等一定按市价偿值,有朝廷藩库为二位作保,这趟生意,二位绝不会吃亏。”
可是看这余周二人神色,却各自有些踌躇,过了半晌,余亮方对阮元答道:“中丞大人,其实这……不是我等不愿意卖粮食给处州,实在是我等有心无力啊?处州本身不是宽裕之地,即便是丰年,也买不起多少粮食,所以咱们从来也不向处州贩米,若是中丞让我等向处州输粮,不说别的,单只瓯江运船,我等便也没有几艘,若是走陆路,出温州不久就是山路,现在浙西南山道大多泥泞,根本没法运输粮食啊?大人就算能给我们些补偿,这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若是这样,我也去和温州那边说一声,让徐知府为你们雇佣运船,你等只将粮食送上船便可,运了多少,我们都按市价支给。”阮元答道。
“可是大人,就算船的问题您能解决,眼下小人铺子里,余粮却也不多了啊?”周华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场暴雨前后下了快半个月,整个浙江只有遭灾严重与否之分,却没有一片安稳之地啊?各地都有难处,咱们的粮食也只得往各处贩运,以解倒悬之急。温州受灾轻于处州不假,可缺粮的百姓一样不少,咱们在温州已经卖了不少粮食,也都没赚到钱,大人让我们去处州贩粮,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要到哪里去找粮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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