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六年的冬天,阮元一家可谓双喜临门,谢雪临盆在即,孔璐华又怀上了孩子,阮元心中也自是欣喜,平日在家的时间更多了些,和阮承信、孔璐华、谢雪一道商议养育两个孩子之事。可抚院之外的杭州,这时却依然笼罩在重重疑虑之中。
这一年自初冬起,直到十二月,杭州终日晴天,竟不见一片雪花。杭州百姓大多也都清楚,若是冬时无雪,初春春耕便要困难许多。是以一时间坊巷之内,也多有议论,分析这一年为何无雪的缘由。不过多时,这些风闻便也传到了官府之中。
这一日,刘烒也到了抚院之中,向阮元提起了多日不雪之事,说起坊巷之间传言,刘烒也不禁叹道:“伯元,你也该清楚,这天象之事,从来便有人以为和人事有关。若整个冬天都不能下雪,就会有人认为,是我等主政之人德行有亏。从最近的传闻来看,有这样想法的人,已经开始出现了。”
“这样的人多吗?”阮元问道。
“不多。”但刘烒还是有些担忧,道:“可即便不多,我看最近也已经有些人相信这些了。也就是伯元你在任这两年,确实做了许多惠及百姓之事,要不然,现在只怕情况更糟。好在也有许多百姓,还是相信我们的。只是若真的再不下雪,恐怕那似是而非之论,就要挡不住了。”
“无妨,我们做了什么,我想大部分百姓是清楚的。”阮元道:“至于降雪之事,从来都要看天象,急也急不得。眼下确非降雪之机,便是勉强,也自无用啊。”
“那……其实之前地方督抚,也多有遇到多雨、久旱之事的。这种时候,百姓也都希望做官的可以主动前往求雨求雪,亦或乞晴。所以我想,伯元,要不咱们也去求求雪怎么样?若是咱们有些动静,我想百姓也会理解我们的。”刘烒道。
“诚甫兄,求雪之事,并非不可,却也要看时机啊。”阮元笑道:“眼下对这降雪之事,你就先听我的,按兵不动,若是时机到了,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刘烒听着阮元之语,一时也听不出什么门道,只好先辞别阮元回藩司去了。
不想过了半月,阮元却主动下令:十二月二十七日,全体杭州官员一同前往龙神庙求雪。
龙神庙在城隍庙之后的吴山之上,听闻阮元主动求雪,杭州不少百姓也闻风而来,阮元乘轿尚未过凤山门大街,附近道路便已被堵得水泄不通。这次阮元也不得不谨慎起来,严选了数十兵士前后护卫,可即便如此,到了吴山脚下,阮元便传令落轿,最后的上山之路,自己只是步行。一些百姓看着有趣,也在护卫兵士之后跟着上了山,龙神庙前空地不小,阮元也让兵士留了些位置出来,让前来百姓亲见自己求雪之事。
如众多官员求雪时一般,阮元当众洗手焚香,将早已备下的祭文燃了,随后对着庙中的龙神之像一跪三叩,拜道:“龙神在上,下臣阮元,今日祷告于天。今我杭州,已是数月不雪,若冬时无雪,则来年百万生民,必将困顿于耕桑,上神何忍无辜之生灵,徒受无端之疾苦!下臣阮元不德,为政浙江,已有两年,无恩惠于百姓,近来反躬自省,已然深悔己过。若上神有眷顾生灵之德,还请上神稍感我等至诚之念,降瑞雪于杭州百姓,若阮元有不德之处,也请上神责罚阮元一人!下臣阮元,德薄才缺,愿悉听上神教诲!”说罢,阮元又是一连三叩,以示诚意。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门外“呜呜”的风声渐渐响起,而风声来处,正是北方。
而风中夹杂着的,除了阵阵寒气,竟还有零星的雪花!
风声越来越大,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天上雪花,已是清晰可见。
“下雪了!”百姓中开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龙神在上!上神有好生之德,下臣阮元,不胜钦服之至!”阮元见了空中雪花片片落下,自也欣喜,忙再次向龙神像跪倒,又是一连三叩,以报龙神之德。
这时百姓之中,也渐渐传来了称赞阮元的声音:
“你看看,这可辛苦我们阮大老爷了,你说大老爷来咱杭州这两年,打败了多少海盗,给我们办了多少好事?就最近,我听说大老爷把育婴堂又整顿了一遍,重新规定了章程,以后里面的孩子啊,可不会被欺负啦!”
“是啊,肯定是大老爷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所以龙神看在大老爷的面子上,给咱下雪啦!”
“唉,就前几天没下雪的时候啊,这街头巷尾,还经常听见人说,这天不下雪,是大老爷德行不够,欺压百姓,得罪了老天爷,龙神爷爷要惩罚阮大老爷。嘿!我当时就骂了回去,说你放屁!阮大老爷这两年做了什么,是你也能骂的吗?可是啊,这总是不下雪,我这心里未免也有些担心,哈哈,今天看到这雪越来越大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一旁护卫阮元的官兵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言语,但都只是站立不动,任其交谈,似乎这一切都是阮元准备好了一样。
“中丞!大喜啊中丞!”这时,一名抚院卫兵忽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面喜色,对阮元道:“中丞,府中有大喜事了!皇上,还有……还有谢小夫人……”这时已有成片的雪花落在地上,北风也自更盛阮元初来之时,但这卫兵却似毫不在意一般。
阮元听了卫兵报喜,也忙站起走了过来,问道:“你且不要着急,究竟是什么喜事,慢慢告诉我无妨。”
“这……有两件喜事,皇上的福字方才到了抚院。还有、还有谢小夫人,就在福字送进抚院的时候,小夫人生了!是个男孩!中丞,这……这是您第一个亲生孩子啊!”卫兵到任抚院时间不多,是以不清楚阮元之前还有一个女儿,但这句话方一出口,阮元和身边一众亲兵,也都高兴得叫了出来。
“这、这真是太好了!”阮元时隔九年,终于再一次有了自己亲生孩子,这时又怎能不喜?可他毕竟涵养深厚,随即摄定心神,对四周百姓作揖拜道:“各位乡亲,今日求雪已毕,看来这雪也已经不小了,我家中既有皇命,又有喜事,却是耽搁不得了。各位就先散了吧,到了来年,咱们共迎丰年!”围观百姓这时看得阮元,便如仙神一般,又怎得再有半分不敬之语?不少人也已经齐声叫起好来,随即,在卫兵疏导之下,百姓们便也渐渐下了吴山。阮元则乘上轿子,在护卫下向抚院缓缓而归。
回到抚院,阮元也顾不得地上泥泞,匆匆接了福字,换了便服,便向着谢雪房中奔去。直到进了屋子,方才放下了心,只见屋内床榻之旁,孔璐华和刘文如正在和谢雪聊天,三人之畔,一个乳娘打扮之人正在哄初生孩子安睡,看来孩子的出生,要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夫子回来了!”看着阮元回到抚院,阮家三女也自欣喜。
“是啊,月庄,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方才孩子出生之时,竟也没能陪在这里。你这生下孩子,可不容易,一会儿可要好生歇息,家里的事,我多雇些人手,一定帮你们办好。”想起回来这许久,还未见孩子样貌,阮元不觉笑道:“这回来又要接旨,反倒把孩子的事忘在后面了,月庄,要不也让我这个做爹爹的,看看孩儿如何。”
“夫子快看看吧,是个男孩,看着挺结实呢。”谢雪笑道。
阮元也忙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只见孩子已然安睡,面色红润,甚是可爱。知道谢雪怀胎之时,因受孕之初受了惊,是以安胎最是小心,补药也吃了不少,所以这孩子不仅没有体弱之症,反倒比寻常孩子健康得多。不觉笑道:“这孩子啊,我看气色真好,面相也善,看起来以后是个有福的孩子啊。”
“夫子,你也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孔璐华道。
“名字啊……”阮元略加思索,道:“这孩子看着确实比我健康多了,只是想起当日之事,总也有些……正好,今日皇上送的福字到了,我们又希望他安稳的生活下来,做个有福的孩子。那他的名字,就叫阮福吧。”说着,也把熟睡着的阮福递给了谢雪,笑道:“月庄,你看看,我看这孩子日后,要比他爹爹出息多啦。”
“夫子这话,我都有些当不起了。”谢雪听着也笑了出来,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自是无比慈爱,也一边安抚着阮福,一边轻轻道:“福儿,这名字真好,以后你可要好好长大啊。”
屋外仍是大雪纷飞,但屋内之人,此刻却是异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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