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侯齐添遭受重创,蔡牵所部又不在浙江,浙东洋面也只剩下少数土盗,在李长庚、岳玺等人新船新炮的强攻下,不少土盗纷纷被官军击溃。东海之上,倒是难得的获得了几个月太平。
阮元家中也渐渐平静了下来,阮鸿中枪之后,已然不能行走,阮元只得将他暂时留在家中,准备等到有了空闲,就送他回扬州休养。而谢雪的身子则日渐安稳,许宗彦多访安胎良药,又时常寻得名医为谢雪诊断,孩子也终于得以平安长大,看着谢雪孕相一天天明显起来,孔璐华和刘文如也都为她高兴,时常到她房中与她谈天解闷。只是育婴堂事务,这时也逐渐繁忙了起来,故而谢雪能得到二人探望的时日也不算多。
初秋中的一日,盐运使延丰又一次拜访了阮家,这次他拿来了一份草拟章程,希望阮元过目,阮元也顺便问起延丰盐务近况,延丰便即答道:
“中丞,这盐务之事,我准备先从南沙开始重新整治。中丞也应该听说过,南沙这些年来,一直是私盐贩售的重点区域,每次即便官府派人清剿,只要官军一撤,卖私盐的定然回来。所以我想着,倒是不如将这南沙私盐,尽数划入官盐。从此之后,官府对南沙盐场登记备案,百姓若是想要煮盐,就允许他们继续在南沙生活,之后,依盐场旧例订下缴盐之数,官府便可对他们征收盐税了。这样两浙盐运每年能多得不少银子不说,百姓也可以安心煮盐,不用顶着贩卖私盐的罪名,正是两全其美之策,这里是我草拟的《南沙收盐章程》,还请中丞过目。”说着便将一份稿本拿到了阮元面前。
阮元看着延丰草拟章程,只觉果然井井有条,看来延丰为了整顿盐务,也确实耗费了不少心力。不过阮元还有一事不明,便即问道:“延大人这章程我看着,订得确实不错,之后我再加以斟酌,我看不日便可施行了。只是延大人,这南沙私盐之事,为何一直被搁置到了今日,先前这里,竟无官府所定盐场吗?”
“中丞,其实我也是看了之前盐务定制,其他奏议,方才清楚其中始末。”延丰道:“这南沙在世宗皇帝之时,尚无产盐之事,故而当时划定盐场,并没有南沙。可高宗皇帝之际,南沙意外被发现有盐,既然有盐,却又不受官府约束,那自然就成了私盐猖獗之处了。不过不止如此,两浙盐务,其实积弊甚多,譬如明明一件事上,高宗皇帝下了诏谕,可为官之人,执行的却是世宗皇帝的旧令。很多旧盐场不产盐了,依旧要征税,新盐场能产盐,却因为没有划入官府盐场,只能卖私盐。最后新盐征不了税,旧盐场又只能逃税,那盐务收入也自然就有了亏空。其实就根本而言,还是几十年来,盐务久无定制罢了。”
“久无定制……”阮元也不禁沉思道:“延大人,这久无定制,究竟是何种情况?”
延丰道:“中丞或许不知,世宗皇帝之时,李敏达公做这浙江巡抚,曾经编辑过一部《两浙盐法志》,将两浙盐务定制、盐场情况、历代诏令,悉数修列在内,若是后来官员不知朝廷旧制,找这部《盐法志》就可以了。但眼下距离李敏达公那个时代,都过去七十年了,正如我方才所言,许多新制新令,后来出现的盐场,这旧书里并无记载啊?也就出现了许多官员为政因循,不顾实际变化的情况,最后害的,还不是自己吗?所以中丞,我也一直在想,若是能重修这《盐法志》,重新划定盐场,严明朝廷法令,使盐务之事,得以免除旧弊,却不知中丞能否相助一二呢?”
“延大人客气了,这件事,在下一定和延大人一同商定。”阮元想着盐务整顿,定然可以清理旧弊,使盐税征收更具成效,这样一来,赔补亏空也就容易多了,对延丰的请求,又哪里还有其他意见?想着自己毕竟分身乏术,又道:“在下多有学生在诂经精舍读书学习,若是能参与此书修订,对他们参预官府实务,自然也有裨益,若是延大人需要,在下可以去精舍里为大人寻些有志于此的学生过来,一同刊修新志。”
“如此也多谢中丞大人了。”延丰忙拜谢道。
不过阮元却又想起一事,问延丰道:“延大人,八旗驻防城之事,却不知大人可否知晓一二。前些日子,有一位包庇刺客的防御兴奎,已被押在了牢里,不知可有得到审讯?若是驻防城那边已经审讯过了,结果又如何呢?”
“兴奎啊……我听说过。”延丰道:“据说前些日子,驻防城牢狱里有个五品官自杀了,好像就是这兴奎。不过说来也怪,八旗城那边的人,对他似乎并不上心。”
说到这里,担心阮元不懂,便又补充道:“中丞或许不知,这八旗驻防城里,兵士都是世代居住于此,所以时间久了,彼此之间大多也都相熟。但官员不一样,有些武官原本不是杭州旗人,只是因官职调动之故,才到了这边做官。那兴奎的履历我也留意过,确是如此,乾隆六十年,他还是德州城守备属下的一名骁骑校,嘉庆元年才来杭州,一直做这防御。平日他与寻常兵士交往又不多,所以他这一死,倒也没见几个人伤心难过。不过对中丞而言,或许有些难办,这兴奎生前,也没留下什么供词啊?”
可这短短几句话,却让阮元陷入了沉思。
“嘉庆元年,从德州调任杭州,八旗武官……难道……”阮元想着想着,忽然心中一惊,身子竟微微颤了一下。
“中丞想到什么了?”延丰不禁问道。
“没、没什么,盐务之事,我定当与大人同办。”阮元想着延丰毕竟和自己只有公务来往,私交不多,是以把后半段话咽了回去。只是此时阮元心中,也是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说,我的对手,还不止是海上这些海盗吗……若真是这样,这岸上的对手,却要比海上的对手难办多了……”
不觉间夏去秋来,八月之际,嘉庆六年的乡试也在各省落下了帷幕,焦循辞别了阮元等人,回到江宁,顺利应举已毕,又回了扬州小住半月。待得九月之初,却是说什么都不放心自己成绩,便再次南下江宁,这日贡院门前,乡试方一出榜,焦循便凑了上去。
“四、五、六、七……中了,我终于中了!”焦循看着举人榜第八名的位置,正是自己名字,却又如何不喜?一时之间,顿觉如释重负,可转念一想,自己取中生员,尚早阮元一年,可之后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又随阮元奔波大江南北,竟又过了整整十七年,才得了这举人身份,其间多少友人,皆已作古,自己辛苦,又有几人能知?想到这里,自也不觉热泪盈眶。
若是来年会试,自己也能一举高中,那日后自己会不会也像阮元一样,得以主政一方,为政为学,皆能造福天下呢?想到这里,焦循也未免有些激动。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附近一名官差高声问道:“各位举人生员,请问在场举人之中,可有一位姓焦名循的先生?”
焦循忙道:“这位大人,学生便是焦循。”那官差见了焦循,也忙走了过来,对焦循毕恭毕敬的作揖道:“焦先生客气了,论学问,我等都应该称您一句老师才对。我家大人来江宁之前,便已在京中听闻先生大名,先生通《诗》明《易》,我家大人从来赞不绝口。现下我家大人就在北面鸡鸣寺,敢问焦先生今日可有余裕?若先生不弃,我家大人希望见先生一面。”听这人口音,倒像是京城来的旗人,但言语之间,却似乎对焦循异常熟悉。
焦循也忙点头道:“既然是贵府大人有请,在下怎敢谦辞?这便和大人走一趟吧。”那人听了也当即大喜,道:“先生愿意光顾家中大人客舍,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等已备下乘轿,大人便请上轿,和我等一同过去吧。”说完便向着身后一指,果然数十步之外,已多了一顶轿子。
焦循想着那位“大人”多半是旗人中高官,可对自己一个寻常汉民举人,却不仅知根知底,而且礼数备至,一时自是感动,却又不知如何相却,只好随那几人一并上了轿子。过得几条大街,一行人便进了那鸡鸣寺,焦循也早早下轿以示谦敬。接着在那领头之人的带领下,转过几处房舍,来到了一间颇为宽大的客舍之前。
只见客舍之内,架阁地面之上,都摆满了文卷,文卷当中,一人正坐着看那些文书,听得焦循声音,这人忙站起走向焦循,对焦循作揖道:“先生可就是名闻江浙的焦循焦里堂先生?本官长白英和,今次秋闱,能将先生取录出来,也是本官之幸,之后经术之上,还要先生多加指教才是。”
焦循眼看这人风姿俊朗,不过三十岁年纪,却已经是二品官服加身,起初不觉有些诧异,可听到他报出自己姓名,却顿时吃了一惊,忙回拜道:“学生焦循,暗昧无知,不知恩师主动相请,实在是罪过!还望恩师海涵,宽恕学生不敬之举。”
原来焦循面前之人,正是这次乡试的正考官,礼部侍郎英和,他也是乾隆五十八年进士,又因力拒和珅联姻之故,嘉庆方一亲政,便即受到嘉庆重视,这时经过三年历练,已经官至二品。他素来雅好读书,礼贤下士,自知焦循于己虽为师生,自己年纪却比焦循还小了八岁,故而言语之间,极尽敬重。至于他所言“长白英和”,乃是因他本为满洲正白旗人,满人出自东北,但平日只有旗籍,却与寻常汉族文人不同,为求风雅,不少满洲旗人便以本族的发源地长白山作为籍贯,自称长白某某。英和学问修养,皆是旗人之望,故而也有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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