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多谢先生了。”阮元也再拜道:“只是先生,阮元今日却还有一事,甚为关要,想要请教先生。眼下海塘账务,我这几日看来,颇有不解之处。这海塘我也曾经多次前往巡视,只觉所用之工,所备石料,与海塘账目相差甚远,有些工程,大抵一千两银子就能办下来,可账上却写了两千两,这样的账加在一起,总数也不少了,却不知其中竟有什么缘由呢?”
“中丞可知海塘帮办之事?”汪辉祖问道,阮元也点了点头。
“海塘之弊,多在帮办。”汪辉祖道:“中丞或许不能想象,平日办事,都是花钱多,能办成的事就多,可这海塘却是相反,花钱越多,能办成的事反倒越少,花钱少,或许还能办成更多的事。只因这帮办之制,是在让许多人去做他们不熟悉的事务,那他们被人欺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依例,海塘工程,不仅沿海各县需要出资购买石料柴料,不沿海的很多县,也都要各出一笔钱帮助修理海塘,这便是所谓帮办了。富阳、临安诸县,本来没有海塘,却也有这笔费用,中丞可以看看是否如此。而这些帮办之县,其实大多不知海塘兴办,需要什么材料,也不知这些材料如何采买最为方便,有些人去买柴料,往往去的是柴价最贵的地方,有些人不知石料柴料质量如何,只买到了相对应数量的石料柴料,便即交差了事。这些采买诸项,凭空耗去多少银钱不说,买来的石头木柴,还有许多是不能用的,这可不就浪费了官府用钱了吗?所以老夫多年前为长麟中丞监修海塘,便想着革除此弊,无奈当时长麟中丞深居抚院,老夫见不到他啊。如今老夫却也有了周全的办法,中丞不如先告知需要帮办的不沿海各县,这笔帮办费用,每年留下一小部分转交沿海各县,其余的一律裁撤,至于采买石料柴料之地,也当由官府详加参定,选出石柴价格不贵,质量也说得过去的地方,并且将石柴价格告知沿海修塘各县。这样各县有了市价做参考,就可以依价采买,却也不会被商人蒙骗,被奸吏从中作梗,公款私用了。”
“先生所言,确有道理啊。”阮元不禁大喜,忙再次拜过了汪辉祖,道:“这海塘帮办之费,若是各县都能裁下一些,用以填补亏空,不出三五年,就能补上一大块漏洞了。而且,这笔费用裁了,却又不影响兴修海塘的用工用料,简直是两全其美啊。先生之言,也算是造福沿海百姓了。”
“中丞何必自谦呢。”汪辉祖笑道:“中丞来浙江做这巡抚,虽说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可老夫看着浙江刑狱、捕盗诸般庶政,却正是中兴之象啊。老夫是雍正年生人,浙江之事多有了解,老夫敢说,自李敏达公以后,你是这几十年里,浙江巡抚中的第一人!这帮办之弊,中丞若是除了,那自然还是中丞的功劳了。”
汪辉祖所言李敏达公,便是雍正朝名臣李卫,阮元听闻汪辉祖如此盛赞,一时也自然欣喜。这时,一名抚院书吏忽然从外走上,手中拿着一封拜帖,向阮元道:“禀中丞大人,定海李镇军到了,说是听闻杭州铸炮之事已毕,前来与中丞大人交接。”
“好,我这就过去。”阮元听闻李长庚前来抚院,也自是大喜过望,遂暂时告别了汪辉祖,前往抚院前厅去了。
“杭州府特别以丝绸贸易而闻名,我们毫不奇怪的遇上大商店和货栈,就规模和其中的货物来说,它们可以说与伦敦最好的店铺不相上下,这里街道虽狭窄,却有比京城街道优越之处,因为铺有大石板。我们经过的大街还有肉铺、糕点铺、卖鱼的、卖大米和其他谷物的……根据城的大小和形势,我估计人口并不比北京的少。”
这是八年之前,马戛尔尼使团南下之际,使臣巴罗在其行纪中所言。杭州数百年来,皆为东南繁华之地,这时经清代百余年太平,更是一时繁盛,无以复加。《浙江通志》亦有言曰:登吴山而望,东则江涛浩淼,万顷安澜,而闾阎之内,肩摩毂击,烟火万家,盛世太平之象,毕收于襟带间矣。
若是从吴山向东而望,山脚之下,一座牌楼高耸而立,这是城隍庙前的城隍牌楼,因城隍庙便利之故,这里也是杭州新兴的一大集市,自牌楼至通江桥,一路店铺林立,商客往来如云,时而也可见到一些达官贵人的车马,从大街上缓缓驶过。城隍庙街与通江桥之间,尚有一条大街横贯而过,自凤山门通向北面更加繁华的清河坊。大街之中,一处高楼矗然耸立于五公山脚,人称镇海楼,平日楼上,也有十余兵丁往来巡视,以维护南北两处商业区域治安。
这时的通江桥头,一顶软轿正在缓缓经过,这软轿却与寻常轿子不同,顶盖和轿帏漆作黑色,轿檐却漆作绿色,乃是二品要员家中的用轿,共有四名轿夫一同抬轿。轿子之后,还跟着六名亲随,既然轿子是从通江桥东向西而进,那其中坐的,自然是巡抚部院的眷属了。
这时轿子之中,两个轻柔的女声正在缓缓交流着。
“夫人,你真的好厉害啊,就那一次筵席的工夫,你就能让那十几个绅士家的夫人对你心服口服,当即把育婴堂的事定下来了。我……我真是根本不敢想啊。”这是谢雪的声音。
“月庄,这有什么难的啊?我先前就让莲儿她们去查访过,那日赴宴的各位夫人,都是家世良好,品行又让人信得过,家中没什么劣迹之人。只要让她们回家劝说家里帮助育婴堂,其他的绅士人家,哪里还敢继续坐着不动啊?再说了,这次宴席我们准备的也很多啊?孔顺哥哥这次可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你还记得吧?席上鲁菜、浙菜、淮扬菜、京味菜应有尽有,那些绅士夫人就算之前见过不少美食,也很难同时见到这许多名菜啊?咱们如此诚心实意,她们自然也就被打动了。”孔璐华在轿中对谢雪说道。
“不过夫人,你那日的风采气度,也真是……真是让那些绅士夫人,一时黯然失色呢。”
“这个嘛,也很简单啊?我既然清楚了她们家世人品、家中情况,那后面和她们交流,也就有重点了啊?我就专挑那些我熟悉,她们听了多半也会喜欢的话题,这样她们听着,也能和我聊得来,而我这边又可以随时保持主动。这样下来,这顿饭还能不让她们心服口服啊?”孔璐华对于自己的发挥,显然也是非常得意。
“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啊……”谢雪听着孔璐华对自己的解释,也不住点头称许,只是这时,她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夫人说的这样简单,或许,这件事本来就很容易呢……”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是可惜了。”孔璐华似乎没有看出谢雪在想什么,而是感叹道:“本来我们姐妹三个,是想着今天一起去城隍庙的,可是育婴堂的事,这几天办得太快了,今天我又约好了时间,只得让书之姐姐帮我去育婴堂了。对了,月庄,我……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只单独和你一同出门呢。”这时孔璐华也忽然想起,虽然妻妾三人平日感情深挚,但彼此之间,亲密程度却并不相同,自己更多愿意和刘文如说话,或者三人一起出行,即便是之前几年自己和谢雪练习画艺,也都有刘文如在场,想到单独与谢雪一起出门的情形,她心中却全无印象。
“这……好像是这样吧……”谢雪似乎也记不清二人出游的情况,但忽然之间,谢雪只觉眼前一花,竟是有些疲倦了,不觉对孔璐华道:“夫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感觉好累,要不,咱们拜过城隍庙,就回家吧,我不想去街上了。”
“月庄,你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呀?平日出门,要说买些丝绸玩物,你每次都看个不停,今日怎么突然没兴趣了?难道是第一次单独和我出门,你……你不喜欢我啊?”孔璐华听谢雪之言颇为反常,心中不觉纳闷。
“我没有!可是夫人……我又觉得有些饿,不知怎么,这几日总是吃不饱。”谢雪似乎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问题。
“吃不饱不是很正常吗,就夫子那样……可是妹妹,我们一个时辰之前,才吃完早饭啊?”
“夫人,要不我先回去吧……”
“回去什么呀?这都过了镇海楼了,再过一小会儿就能到城隍庙了。好啦,要是你真的累了,我们拜完城隍,就先送你回去吧。”孔璐华看着外面景色,对谢雪安慰道。
一行人渐渐过了凤山门大街,最后面的几名随从,也相继进入了城隍街内,眼看不远处的前方,便已经是城隍牌楼。然而,就在一行人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城隍庙之时,西首一个角落之内,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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